第六章 记忆，不要醒
豆蔻站在年华办公室门外好半天，手伸了又放，放了又伸。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啊？她越想越不对劲，又怕自己太过敏感了。不管了，就当是自己为见他找的一个借口好了，于是门也不敲就进去了。
年华伏案看文件，不用抬头也知道谁会这样没规没矩的。他放下文件夹，一手支着头，眼带桃花，对豆蔻眉目传情。
豆蔻赶紧用手蒙住他放电的眼眸急忙说：“今天上午新洋包装厂的总经理黄丙福来找你，等你近一个小时，我告诉他你与张总有约，他一听就走了。”
“什么？”年华猛地直起身子，拉下豆蔻的手，“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怎么知道？”豆蔻被凶得无辜。今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助理小丽突然拉住她问知不知道年华什么时候回来，说有人等他很久了。豆蔻怕是什么重要的人浪费时间白等就不好了，就告诉那个人年总与人有约恐怕不回公司了，没想到那个黄丙福明明等了很久，听自己一说就神情紧张的走了，有些奇怪。有些事豆蔻看透，不说；看到，不争。她从来不记人的，管他什么甲福乙祸的，一概是路人甲乙丙丁，要不是关系到年华，她才不会这么敏感的，他干嘛那么凶嘛！
年华低头不语，烦躁地揉着眉心。糟糕！这个黄丙福此次来必是为了韶华原本与新洋的交易，之前，年华借要召开重要会议来推脱，没想到他会亲自跑来。黄丙福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公司，反而与人有约，必定会起疑心。他又是李汶刚的心腹之一，这样一来，在韶华与李汶刚同流合污的那些人必会前来施压，所以与朝阳公司的交易要尽快谈妥，还有相关法律证据的调查掌握要加快速度。奥！这意味着下班后与豆蔻的约会要泡汤了，年华哀怨地看豆蔻一眼。
豆蔻本来就很不安又接受到年华眼睛的无声指控，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哦！”
年华捧起豆蔻的头，表情似怨妇，“你知不知道本少爷本来要与女朋友约会的？”
“我知道啊，因为我本来也要和男朋友约会啊！”豆蔻被迫仰起头，用手推开年华越靠越近的俊脸，很难呼吸耶！
“你要怎么补偿我？”年华寸寸相逼，轻而易举地含住她的唇。
豆蔻完全被年华蛊惑，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背。
窗外的鹅毛雪搓棉扯絮般下着，城市在纯白的纷飞中也变得静谧，似不忍打扰这相拥的恋人。
豆蔻站在玄关处，拧眉忍受着从天而降在她头顶炸开的雪球带来的冰凉感，沾着碎冰渣的长睫毛因压抑愤怒而轻颤着。她闭着眼在心里默数到十才开口，她真的有数到十哦！
“柳褐——”大喊一声，豆蔻直接弯腰到处找工具来教训某只不请自来的幼稚儿。
柳褐捧着肚子笑得夸张，边笑边在沙发上蹦来跳去地躲开豆蔻的袭击。
“喂喂！丢橙子，我要吃橙子……”柳褐边啃苹果边接苹果，忙得不亦乐呼。
“你这个王八羔子，谁叫你来的？”豆蔻火大地操起水晶果盘。
“我找我姐还要人民国家批准啊？”柳褐丢了苹果，双手去接盘子。
“哼——”豆蔻双手叉腰，随即转身出去，“你给我等着！”
柳褐重新坐到沙发上，翘起脚悠哉地继续啃未吃完的苹果。他就爱看豆蔻生气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气鼓鼓又红扑扑，超级可爱。她就像他的开心果。
柳褐想得正陶陶然，脸上猛得遭袭，一片冰凉。
“Oh！打中了！”豆蔻站在安全距离拍手叫好。
柳褐刚想反击，只见柳青提着超市袋子站在门口。她冷眼扫向柳褐：“给你十分钟收拾完毕。”
“姐，我冤枉啊！”柳褐抽出面纸擦脸，恨恨地指控道：“是林豆蔻丢的。”
“你不招惹她会这样吗？”柳青一针见血。
“我是你亲弟耶！”
“宁可不要的好！”
“怪不得一月飞雪。”老姐嘴好毒啊！柳褐只好摸摸鼻子去收拾。
“自作孽！”豆蔻帮着去拖地，“怨不得谁。”
柳褐抬头看豆蔻一眼，微微一笑。
“三宝苑”以粥闻名，皮蛋瘦肉粥，鸡蛋牛奶粥……味道正宗，风味独特，还推出了养生美容的膳食粥：养颜、瘦身、健脾、开胃，甚至是壮阳等等，样样俱全，男女老少皆宜。但同时，“三宝苑”又是以贵出名，小菜一碟20元打底，随意粥一份80元起价，若是要点名粥，更要仔细你的钱包。
豆蔻就是以这种心情领着柳褐踏进“三宝苑”昂贵的门槛。呜呜……她是老百姓啊平民啊靠双手吃饭的劳动人民啊！
虽然贵了点，但物有所值，一进“三宝苑”，感觉就让人心情愉悦。整个室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神清气爽的冷香，布置典雅。大厅内，棕漆桌，雕花椅，有两人一桌的情侣座，四人一桌的商务座等等。中间有个高台，需踩着木制阶梯上去，台上安排了六桌或两人或四人不等的桌椅，不为其他，只因高人一等，费用自然翻一倍。
豆蔻拉着柳褐坐在角落，服务员很快彬彬有礼地向前询问，被豆蔻礼貌地支开。
“先来个——”柳褐大爷似的钦点起来，“鲍鱼粥吧！”
“缺货！”豆蔻想也不想。
“那就鱼翅……”
“没有！”同样的干脆。
“人参。”
“您慢吃，我先走了。”豆蔻抓包起身，准备走人。
“喂喂，你要尽地主之谊耶！”柳褐压住豆蔻欲起来的肩头，看见她臭着一张脸，连忙讨好，“好嘛好嘛！你决定好了。”
“皮蛋瘦肉，吃不吃随你。”要不是青青拜托她好好招待他一下，她一定赏他几个馍了事。要知道，她也只在这里吃过一次鸡蛋牛奶粥啊，吃得牙疼。
“好……吧！”极为勉强地点头，其实吃饭是假，想和豆蔻单独相处是真。
“不许变了哦！”豆蔻怕他变卦似地强调，很快叫来服务生，要了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黑米红枣粥。
豆蔻其实不嗜甜，甜粥喝几口就腻了。她向服务员要了小碗去抢柳褐的瘦肉粥，两人打打闹闹。豆蔻玩累了就托着腮，望向窗外，从她这个角度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隔壁大型名牌专卖店玻璃橱窗里模特儿，穿着最新款的春季服装。豆蔻羡慕地想象着自己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每次她都只是经过不敢走进去看看，贵啊贵！这时一个着装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先是背对着豆蔻掏出手机开始讲电话，然后激动地转过身朝着豆蔻的方向。
豆蔻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倾。柳褐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呛了喉，连咳了好几下才抬头就看见豆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有些奇怪。
不会错了！就是这张脸孔，无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在荒芜人烟地黑暗中纠缠着她。豆蔻双手紧抓着桌布，指节泛白，额角沁出冷汗，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以为自己已经尖叫出声，事实只是颤抖地紧抿着唇。
柳褐伸手在豆蔻面前晃了好几下，见她目不转睛又好像毫无焦距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某处，觉得不对劲，正想回头一探究竟，来不及收回的手猛地被豆蔻抓住，力气大得让柳褐不禁皱起眉。
她到底怎么了？
豆蔻拼命地要自己冷静，只不过事一再出现的噩梦罢了，作再多次也只是梦，不然如此恐怖的遭遇自己不可能毫无印象。
对，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如此惴惴不安呢？
“豆蔻？”柳褐轻唤她的名。他的手被抓痛了，但他更担心此时的豆蔻。没得到回应的柳褐再次转过身，也看到在专卖店门口讲电话的中年人，觉得有些眼熟。
“咦？”柳褐眯起眼，想了起来，“他不是你姑夫吗？”
“姑夫！？”豆蔻终于低呼出声，两个字，像炸弹一样爆在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的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依稀要想起什么，理智却条件反射地试图强压住某段记忆。
不要想起！不要想起！豆蔻头痛欲裂，在心里嘶声呐喊。谁来把她敲晕，她好害怕，好害怕……不要……
“是啊！我在你表妹李琪的生日会上认识的啊！”柳褐没有回头，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豆蔻苍白如纸的脸，“我还记得他叫李什么……啊……李汶刚。”他拍额记起。
李汶刚！姑夫！表妹！
记忆似洪水猛兽汹涌而来，豆蔻的身子无力地抵在桌沿。丑陋不堪的伤口猝不及防地被记忆照亮，世界安静到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豆蔻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想起了那个自己应该称为姑夫的男人狰狞的面孔，想起了十六岁前所有一去不复回的天真烂漫，想起了一周不分昼夜的昏迷……
大病一场。
意识在飘，无家可归。多么可怕，可怕到不真实，可怕到不愿接受。她以为忘记就会痊愈，所以下意识地遗忘，忘记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身份，那个人的任何相关信息，只要不看到这个人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她就不会想起。于是豆蔻拼命地要逃，逃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投胎。豆蔻选择远离家乡，远离相依为命的奶奶，胆小怕生的她只身远离所有熟悉的人和事，只是想保护自己。难怪她总是在噩梦之后患得患失，原来，一切都是自我蒙蔽；原来，一切她在逃避的都是真的。
在韶华，豆蔻的工作其实很独立封闭，只需要把有关行政的资料按指示整理翻译罢了，与其他部门很少有工作上的联系，所以她并没有机会与李汶刚正面接触，所以被隐藏的记忆几乎没有被激发的条件，然而……
闭了眼，身子有些摇晃，豆蔻忍不住用手撑住头。柳褐已经站起来要去扶她，突然听到一句暴喝。
“不准碰她！”压抑着愤怒情绪与朝阳公司谈完合同的年华终于控制不住怒吼出来。
因为豆蔻一句无心的话导致李汶刚等人的施压，年华不得不牺牲所有周末和下班时间周旋在各种应酬中。刚才坐在高台上的他目睹了豆蔻和柳褐一同进来的全过程，虽然并没有任何暧昧之举，但两人之间的每个小动作都无意间流露他们之间的亲密感，那种默契，就好像……好像生活在一起很久的老夫老妻……想到这，年华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突然意识自己居然这么的不了解豆蔻，除了知道柳青是她的好友外，他没听她提过她的父母，有无兄弟姐妹，甚至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位……蓝颜知己。
原来，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对他予索予求；如果她不愿意，就可以对他隐瞒所有她想隐瞒的。在这场感情的游戏中，她从来都是清醒的观戏者，而他则沦为为她痴笑为她怒的……戏子……
突如其来的暴喝声吓到不知身在梦中还是现实的豆蔻，她整个身子一哆嗦，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子就被一股蛮力扳了一面。豆蔻有些恍惚，一时想不起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有些凶狠的俊脸是谁。她的手，因为年华粗鲁的动作撞翻了盛粥的碗，手掌被仍然很热的粥烫红。柳褐也顾不得突然出现的男人，捧起豆蔻的手小心地吹气。
年华看见豆蔻受惊吓的样子，不仅不心疼，反而把它视为做贼心虚的表现；又看见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呵”的一声怒极反笑，眼神阴鸷。他撇了一眼帮豆蔻擦手的柳褐，连日来的疲倦突然袭卷身心，累了般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
“原来，对你而言，我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么在你不需要我的现在，是不是很乐意甩掉毫无利用价值的我呢？”被妒火攻心的年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毫无瓜葛的蠢话。
“年华……”意识逐渐回笼的豆蔻想拉住年华收回的手，被他毫不犹豫地避开。
“这样也好，反正我也厌倦了，你是这么的粗心，自私，冲动，做事不经大脑……”可同时又是这么的可爱，知足，惜福，坦诚，无可取代……
年华内心挣扎着，热爱自由厌恶麻烦的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如此这般过：担心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生病了没，吃药了没，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为她操碎了心，简直完全抛弃了原本高傲的自己。
“我不是……”豆蔻看着年华坚决地摇头，又想到某件事也就默不做声了。
“那么，”年华轻蔑地邪笑起来，恍若罂粟绽放，主动靠近豆蔻，优美的唇线亲密地贴在她的耳垂，吐出的却是冷酷无情的话语，“我们到此为止吧！”
看着年华毫不眷恋离开的背影，悬在豆蔻眼睑上的泪水迅速地滴了下来，她好想好想摸摸年华的脸对他说，“不要担心，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的”。
可是——
现在如此不堪的自己还有资格留在他身边么？豆蔻从来就是保守绝对的女子，爱得愈深愈要纯粹。既然已经不能给自己心爱的男子洁白的爱情，那么，离开会不会是最好的收场呢？既然一定要离开，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由年华抛下她大步往前走，会不会让他更好受一点呢？
豆蔻眼泪落得更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柳褐看着她，只能站在旁边心疼。他很清楚豆蔻从来就只是把他当成弟弟，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他甚至敏感地知道只要他说出那句话，豆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了。所以，与其让她对他礼貌而疏离，他宁愿保持现状。
“柳褐……”豆蔻背对着他，面向着年华消失的方向，倔强地不去擦眼泪，“帮我一个忙好么？而且答应我不要让青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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