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让我一个人失忆
……痛……不要……求你姑夫……姑姑救……救我……
梦。噩梦，这一定是噩梦。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醒过来就没事了，只要醒过来，一切就会消失了。
是的，会消失。
豆蔻猛地睁开双眼，惊喘犹在，脸上早已湿成一片。窗外天蒙蒙亮，豆蔻蜷缩着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小声啜泣，泪水止也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来。
如果。是梦。该多好。
豆蔻爬起来借着灰白的天光整理房间，简单地带了几套换洗衣服，画稿及相关证件。手中拎着简单的行李箱，她站在门口一眼一眼很认真地看过去，寒风凌厉地削散了她的发丝。
再见了，冬天。再见了，青青。再见了，别见了，我的……孔雀……
记得要忘记。
跨在机车上等豆蔻的柳褐看着站在不远处豆蔻颜色灰蒙的背影，如此决绝，居然红了眼眶。
她一定比他还痛吧！
机车在奔往机场空旷的公路上飞奔，世界在大痛面前，识趣沉默。路边的风景不停向后倒退，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豆蔻坐在后座，用心地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突然悲从中来。为什么？她总是在不停地迁徙，她只是想守着自己所爱的人，不离不弃。小时候，看着别的小孩由父母细心呵护着，她也好想好想自己的父母，想到几乎要落泪，可是她不哭。因为奶奶会哭，所以小小的她在有权撒娇哭闹的年纪时自己放弃了哭的权利。她不要名不要利，不要高人一等，只求这样微小的平静，岁月安好，难道如此单薄的愿望也只能是奢求？如果还有来生，她一定要做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不要思考，不要伤痛，只想守着脚下相依为命的土壤，可以么？
2月1日天气：融雪中 心情：冷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离开的，
我只想忘记，并不是想伤害你们，
现在，我看到了自己的自私，
我不应该，不应该失忆，如果知道有一天会伤害到你们，
即使会痛，我也不会忘记的，
原谅我最后的任性，好不好？
我只是，想要你们回到从前，回到我未出现的时候，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六十分，三百一十五万九千六百秒，
我会静静地守着你们很多个这样的时间，
你在你的生活中，
我站在不远处……
——豆蔻
“就让我一个人失忆，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就当我任性，不懂体谅你，让我躲在角落安静地放空着呼吸。就算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可是我不能再自然看你，装作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人失忆……”
——薛凯琪《一个人失忆》
当柳青看清开门的人是年光时，已经无暇多管其他杂事了。
“年华人呢？”她劈头就问，人已经站到客厅，没看到年华，“不在吗？”
年光看着柳青满脸的焦急，想起弟弟昨夜突然拉着自己喝酒又不肯透露任何原因，买醉一宿，现在还昏迷不醒，隐约觉得有事。
他领着柳青来到年华的卧室，朝她一撇嘴，“诺！”
柳青一踏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到快窒息，看到床上烂醉如泥的年华，火大地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领带，“豆蔻呢？她人呢？”她用吼的，想把眼前的人弄醒。
年华上半身被强拉起，整个人还是往后倒。柳青松开手，满屋子找可以让年华最快清醒的东西，她越急越慌，越慌越急，什么工具也没找到。她重新来到年华床头，“啪啪”直接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再揪起他的衣领大吼：“你这个混蛋都对豆蔻说了什么？她不见了！”
年华吃痛地皱起剑眉，模糊听见豆蔻的名字，烦躁地说，“不关我的事……她再也不能……左右……”
柳青也不管年光的阻止对年华拳打脚踢，年华生平最厌恶女人对他撒泼，酒醒了大半，眼里布满了血丝，目光凶狠，表情显得阴鸷。他恼火地坐起来，低吼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的人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对豆蔻说那些话，明明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恶意重伤。”要不是她逼着柳褐说出事情的由来经过，包括年华说的那些话，她根本就不会知道。“既然忍受不了她的性格，当初又为什么要招惹她？现在又把她说得如此不堪？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爱的时候，缺点变成优点；不爱的时候，优点变成缺点。我早该提醒豆蔻的，远离你这种玩弄感情的人。”
年华听到柳青把自己的一片真心践踏成烂泥，也怒了，“我玩弄她的感情？哈！真是好笑！现在痛苦不堪的人好像是我吧？”
“你痛苦，至少人还好好的在这，看得见，摸得到；而豆蔻，她不见了！她从来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的。”柳青用力甩开年光的抓住自己的手，像在发泄。
犹如晴天霹雳，年华的心突地一抖，惊恐地问：“不见了？她去哪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去她，即使说出了分手的话，至少他以为他想她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她。
“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来找你。”
“既然不知道，你可以走了。”年华烦躁不安，他现在需要好好想想。
“我说完我要说的自然会走。”柳青冷静下来，“年华，在你心里如果真的这样以为豆蔻，就请你放了她吧！她禁不起这样的伤。是，她是迷糊，是粗心，老是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看起来傻乎乎，白痴一个，其实她敏感得很。不是她学不聪明，而是不愿学。她曾经告诉我，她不想学下棋，因为要设计对方，步步为营。因为不愿设计别人，又要保护自己，所以她只会对自己亲密的人展露真实的自己，温暖也好，麻烦也罢，都是她信任的表现。如果你怕麻烦，就停手吧！”
年华低头不语，眉心隆起褶皱，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他好恨自己，不应该因妒意失了理智，口无遮拦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瞧瞧，他都说了什么？字字如针，句句淬毒。他心情一片狼藉，既慌又乱，恨不得杀了自己。
始终在一旁静静聆听的年光敏捷地闪开身子，很配合地挪出空间方便让愤怒的柳青摔门而出。他优雅地靠在门边的豪华墙壁上，看着弟弟愁眉不展懊恼无比的样子，悠闲的神情好似在欣赏风景。然而，风景一成不变的姿势，让身为旁观者的年光有点审美疲劳。
“你糟了你！”他走近年华，食指就毫不留情地弹到了年华的脑门上，“这次明显是你过于冲动。”
年华机械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的亲哥哥，然后重新低下头。
冷静下来的现在，年华自己也知道，事情并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不堪，如果当时他还有多余的理智残留的话，这样的误会完全没可能发生。可是，在感情中一向居于上风的年华，在以往的交往中习惯了掌握全局，习惯了随时都能全身而退的优越感。正如梓汐所说的那样，他被宠坏了。
他并不是没想过，终有一天会厌倦自由生活的放荡不羁，那时他会找一个女子建立一个家庭，她必须婉约，娴静，从容，懂得自理，因为他并不想花多余的心思来照顾她，他娶她可能因为欣赏，因为无所谓，因为不麻烦，却不会是因为爱。初遇豆蔻时，他情不自禁暗暗为她心动，那种失去掌控的不安感就在内心的阴暗角落里隐秘生长，累积到一定的时候，只要一丝丝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激化。背叛，对于年华而言，是一个多么遥远而陌生的词，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挫败。所以，在看见那样的画面时，堆积于内心的恐惧才会顷刻爆发，自动自发地往最坏的情节联想。生平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完全没有把握的女子，年华从没想过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背叛。所以，他焦躁，他不安，他断然提出分手，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想，也不愿给她机会解释。他想，只要他不主动开口问清楚，那么就还有一半的希望，不是么？
他以为。
连续两周的杳无音讯，年华简直要疯掉了，已经得知豆蔻消息的柳青摇身变成一只千年蚌精，死活不肯透露半点豆蔻的消息，他只好拜托一个专门以买卖各种私人信息谋生的朋友调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年华就更加心急如焚。在他的别墅里到处都是豆蔻的身影，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的样子，痴迷的时候眼眸迷离的样子，迷糊的时候神情迷蒙的样子……如今，有关她的一切都与幸福有关，而他，把她弄丢了。
不知不觉中，年华走进了后花园，他好久没来这里了。豆蔻离开之后，他就怕看见任何与她有关的事物，害怕却惹不起思念，于是又不断地重温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反复煎熬。他走到已经被清理干净的迷你假山旁，旁边放着装满雨花石的袋子，缓慢地蹲下身。这座泉水假山并不大，当初他请人做这个，只是为了应景，没想到会被豆蔻异想天开地准备用来种水仙花。
年华还记得那天找人找到后花园的时候，就看见豆蔻穿着瑜伽的运动服，外罩他的黑色风衣，纤细的手臂从一层层叠得大大的袖管伸出，左手腕上带着一个细细的藏银镶红珠子的手镯；裤管高高地挽起到膝盖，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冷的泉水里。
她弯着腰很投入地清理那些水草，就连他站在她面前也毫无察觉。年华站在旁边，耐心地等豆蔻发现自己，结果很失败地等到豆蔻处理完一切抬头才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他恨得牙痒痒地，敢情他还比不过几株还不存在的烂水仙。那时的他，看见豆蔻对自己一笑，反而也跟着笑，他手指勾住她的镯子转身就要拉她走。豆蔻站在围住泉水的边缘上正考虑要不要光脚踩在地上时，年华一个回身，直接把豆蔻扛到肩上，还大声吆喝：“卖猪咯——我买咯——”
再一次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的年华苦涩地微笑，动作轻柔地把纯白无暇的雨花石放进水里，一颗接一颗。回忆是化妆师，筛选了所有的悲伤，连同那些误会一并被原谅，过滤成美好。
然而，愈美丽，愈伤心。
因为，她不在他身边了。
年华站起身，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下了决心抬脚离开。
被年华拨弄过的泉水犹在晃动，依稀看见用白色雨花石拼起的图案——ILOVEYOU，其中LOVE是一个用大大的桃心代替。阳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
年华开出宝马，准备找柳青好好谈谈，就算低声下气，他也要知道豆蔻的消息，他再也等不住了。他想她，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这辈子，年华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如此爱上一个女子，渗入骨髓。
“喂喂！Wait——Wait——”只见一个头戴鸭舌帽压得低低的，耳朵扣着镶钻耳环的男子，悠哉地斜靠在别墅铁门上，看见年华停了车，懒懒地走过去。他风骚无比地翘起带着戒指的兰花指，轻敲玻璃。
啧啧！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来一只孔雀。虽然同样是美男，年华多了一股邪气，此人却带有一种阴柔美。
年华摇下车窗，一手搭在窗沿，探出头，俊美的脸上老大不爽，“怎么这么久？”
白雾自命不凡地抛个媚眼，漂亮的丹凤眼闪过狡黠。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连花花大少年华也误入情网咯，不，应该是作茧自缚，真是想不开。他怜悯地叹了口气，注意到年华食指敲着窗沿，是要发怒的前兆。
“诺！都在这了。”白雾识相地拿出一个文件夹，“包括上次欠下的新洋收购不符标准材料的证据也在这。”所以他才多花了点时间嘛！
年华迅速拆开文件夹抽出资料，上面详细地记载的豆蔻的住处，工作及相关信息。他黑目生辉，十指收拢。
天涯海角是吗？豆蔻，你好样的，居然敢躲他躲到海南的天涯海角。
白雾看见年华目露凶光，仍不知死活地挑衅道：“有求于人，连声谢谢都不会说，真没礼貌！”怎样？他就是犯贱，不摸摸老虎胡须，死不瞑目。然而，话一说完，白雾就不着痕迹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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