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涯海角,只为你
碧水蓝天一色,烟波浩翰,帆影点点,椰林婆娑,奇石林立,微风袭来,森森凉凉的气息有着海洋的味道。远处的海平线闪着波光,模糊了天海界线,就在仿佛要虚无的某条线上,那刻有:“天涯”、“海角”、“南天一柱”、“海南南天”等巨石雄峙海滨,宛如烂漫主义风格的油画,具有画面感。
年华斜靠在打开的窗台外,正低头把玩手指上的尾戒,解开两颗纽扣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动,看起来性感无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子看向室内,豆蔻并不在里面,他隐约听到隔壁厨房传来炒菜的“滋滋”声,莫名地心思涌动。他现在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看到朝思暮想的女子;又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更为豆蔻会以何种的表情看见自己感到惶恐。因为,他深刻地记得那天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既不争辩也不挽留,仿佛……死了心般……
年华左手覆上剧烈鼓动的心脏,自嘲一笑,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了?年华跳上窗台,一脚屈起,黑目危险地眯起,该死的豆蔻就这么大赖赖地敞开卧房窗户,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他环顾一周,一张床,一张放满画稿的写字台,一个布衣橱,简单地布置一眼就看完了。可年华却贪婪地看着,收不回目光,尤其当他看见床头墙上的三个陶盘时,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怨,却带走了他送的三个盘子。他一直知道这盘子对自己和豆蔻的意义,年华吐了一大口气,又开始飘飘然了,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他都要把酒奉陪。
豆蔻乒乒乓乓地开门进来,咬着食指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好像没找到要找的东西,站着想了一下,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抬头,看见一个男子坐在窗台上,由于逆光,光线又被他挡了一大半,看不清楚模样。即使是这样,豆蔻也很肯定他是谁。她静静地望着年华,并不走过去。
好吧!敌不动我动,反正是他乱吃飞醋,犯错在先。年华摸摸鼻子,跳下窗台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走回去,在窗户旁摸索一番,抬头看见顶端有被收起的铁栏才放下心。不过还是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你平常都是这么没戒心的吗?”想到豆蔻的安危,年华不禁凶了起来。
“这里是居民小区,大伙都像一家人相亲相爱,有什么好防的?”豆蔻甩甩手,坐在床沿,“再说我只是通通空气而已。”
年华一听就恼了,伸手揽住豆蔻顺势一起滚到床上。他心绪翻涌,抱着豆蔻的手更是收紧,像怕她消失般。两人侧躺相拥,头颈交缠。
年华脸埋在豆蔻的发丝里,眼眶微微发烫,此刻的她之于他,是失而复得。
“对不起!”年华发自内心地柔声说道。
“我知道那天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不要介意。”豆蔻抬起头,晶亮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本应该被安慰的她反过来安慰起年华。
年华为之情动,整颗心都融化了,他何其幸运,得此女子。年华捧过豆蔻的头,四唇相贴,他好想现在就吃了她。不过,好像有些突发状况。
年华停下狼吻,抽动着鼻息,“什么气味?”什么东西烧焦了。
“你毁了我的浓汤!”豆蔻闲闲地揭晓答案。
“那还不去看看。”年华看着豆蔻面若桃花,却镇定地毫无动作,很是怀疑。
“我不去,可能会爆炸。”虽然有些夸张,豆蔻就是很怕这种情况。煎鱼的时候,把鱼丢进锅里,人就跑得远远的。
“你……”年华懒得讲她了,“厨房在哪里?”
“出门右拐。”
年华看着桌上摆着的菜,一碟麻辣豆腐,一碟豌豆,一盘糖醋排骨,本来还有一碗玉米浓汤,虽不养生还算丰富。这是年华第一次吃豆蔻做的饭菜,居然还不赖,有一种家的味道。
豆蔻把碗筷一丢,“你洗碗。”
年华端着陶瓷碗,哭笑不得,还没哪个人敢命令堂堂的年大少爷贵手洗碗盆,豆蔻还是第一个。罢了罢了,反正当她男佣也不是十根手指头就算得清了。豆蔻被刀切到的手指才刚包扎好,不用她说,他也舍不得她动手。
整理完厨房的年华,站到豆蔻身后,低头看着她认真地用铅笔绘图,手指翻飞,神情专注。他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脸颊亲昵地贴着她的鬓角。
“明天跟我回去吧!”年华突然觉得有必要把豆蔻带回去给老爷子瞧瞧了。
豆蔻手一抖,笔芯折断,她停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推开年华,力道不大却坚决。
年华直觉不安,重新环住她,豆蔻再推,他继续抱,继续推。
年华生气地扳直豆蔻的身子,怒吼道:“你干什么?”她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地突然就不让自己碰她。年华见豆蔻眼神闪烁,看天看地看所有无关紧要的尘埃,就是不看他,于是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对上自己的眼睛,“看着我!”
“年华,你走吧!”豆蔻闭了眼,不愿看见年华的眼神,怕自己会不忍心。
“我会走,”他黑目犀利地观察着她的任何细微的表情,“而且,一定会带着你一起。”
“我不会跟你走的。”豆蔻不再避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给我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年华不会死心,他可以很强烈的感觉到豆蔻深爱着自己,既然深爱着,为什么要他离开。
“没有理由。”豆蔻连借口都懒得编。
“我们明天就回去,快去收拾一下。”年华放低声音,轻拍豆蔻的脸颊,有商有量地样子。
“我说过了,”豆蔻用力推开年华,失控大叫,“不会回去,就是不会回去!”
年华双目里蹿起火焰,也恼怒地吼道:“我也说过了,一定要带你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走好不好?”豆蔻几乎要哀求,她不能回去,只要想到那个男人,就会一再地提醒着自己的不堪,就越想离开年华。她不想让年华知道自己的过去,她什么都不求了,只想在年华心里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难道这样的要求也是奢望么?
年华没有放过豆蔻任何表情,更加确定她有事瞒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他如此惜福的豆蔻犹如惊弓之鸟。
“你到底在惊慌什么?”年华低头温柔地轻触豆蔻的脸,“告诉我好么?”
“不可以——”豆蔻无助地抬头乞求道:“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年华急于知道答案,他要知道她的恐惧源自哪里,于是威胁道:“我会向柳青问清楚,不择手段。”
“没用的,”豆蔻摇头,嘴角凄凉一笑,“柳青他们也不知道,因为谁也帮不了我。”她现在想让年华失忆,好忘了自己。
“你明知道你爱我,为什么还要我走?”面对自己深爱的女子,年华心里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他把豆蔻扯进怀里,沙哑着声音,“我明知道你爱我,为什么还要离开你?”
豆蔻不说话了,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画笔。她,也在挣扎着。
“还是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是?其实年华心里清楚得很。
“我不是不相信你……”豆蔻伸手碰触年华的脸庞,动作小心翼翼,“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
“不想对我说谎,所以连理由都不想编一个吗?”年华压根不需要怀疑就可以很确定,豆蔻这么做一定全是为他好,她可以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可以。“你一天不说,我就等一天;一辈子不说,我就等一辈子。”
年华明白,他是豆蔻的最大底线。只要他不好,任何事豆蔻都愿意妥协。这样的她,叫他如何放得下?
豆蔻一双眼睛仔细地盯着年华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丝的敷衍或赌气,却只看到他无比严肃的认真。
年华是上天的宠儿,生活本就该得天独厚,豆蔻真的不想这样耽误他一辈子。细数回忆,总是他在为她操心,本来她也以为她终于可以停下来不用走了,因为他在那儿,那儿就是她的伊甸园。
然,只是以为。
现在,知道那个男人在韶华,所以她要离开了;现在,回忆回来了,所以她回不去了;现在,年华出现了,所以不得不……让他死心……于是,再不犹豫了。
“好。”豆蔻低首揽眉,疏离地退出年华的怀抱,这是艰难的第一步。“我十六岁的时候被人强暴过,我的姑夫……”
“豆蔻豆蔻……”犹如被雷击到,年华猛然抱住豆蔻,手臂颤抖着,大掌用力扣住豆蔻的后脑按在胸口,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又悔又慌,不知如何是好,收紧手臂,仿佛要把豆蔻按入骨肉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再也不分开,“你听我说,那只是不好的记忆,不,只是一个噩梦,我们一起把它忘了好不好?”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心似琉璃的豆蔻在恐惧着什么,矛盾着什么。
她只言不提过去的原因。
懂了。
他出言重伤时,明明可以解释却沉默不语的原因。
懂了。
那么那么在乎他,还能决然离开他的原因。
懂了。
毫不隐藏对他的爱,却坚持要他离开的原因。
懂了。
……
懂了。懂了。之前所有的迷惑全都懂了。
因为,她足够爱他,爱到绝对!
“忘记它,没人会介意……”年华继续催眠,心却抖得厉害,他躁然不安,直觉要失去她了,在她亲口说出那个伤疤的时候。年华好恨自己,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得到真相的方法有很多种,可偏偏他就用了最糟的一种,他……
“可是我介意!”早已无声泪流的豆蔻用力挣开禁锢,失控大喊,“我很介意!”她苍白着脸,不断向后退,直至后背抵住窗台,泪珠在眼角凄美绽放,阳光晃动变成无限明亮的哀伤。豆蔻的目光看向很远的海平线,听见了海燕滑翔的声音,咸咸的海风拂过脸颊,她微微笑了。窗外阳光粲然,涛声依旧,“天涯”与“海角”永远相对,不是么?
年华望着豆蔻默不做声,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却只能看着不敢靠近。
“所以,你走好不好呢?”我会一直一直守护你。
“好。”年华立刻答应,他走在离她一丈不到的地方停下,张开手臂,“可不可以再抱我一次?”
豆蔻哽咽在喉,走近年华,温柔地环住他的背,慢慢施力,像是给对方力量,更像是从对方身上汲取继续坚强下去的勇气。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拥抱了,再见面,就是陌路,所以豆蔻抱得格外柔情,也格外的伤感。年华也用力圈住豆蔻,两人无言相拥。
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来越远,变成了画卷。记忆咔嚓倒带,陆续重放。
犹记得……
是谁和谁隔着水晶连对话——
“你很喜欢?”
“恩。看着它们,我觉得好高兴,幸福的感觉。”
“那送给你了。”
“不好吧……挂在这里就好。”
是谁与谁默默相惜——
“不要急,慢慢说,我又不会走掉。”
“我又不会走掉,明天上班又看见拉,傻瓜!”
是谁抱着谁哭得像个孩子——
“你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
“是我不好,再也不会了。”
又是谁抱着谁笑得像个孩子——
“年华,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
……
豆蔻。如果,你会好一点,我会离开,但是,一定还会回来。
传说,有一对恋人分别来自两个有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爱情遭到各族人的反对,他们彼此发誓不管到天涯海角也要永远在一起,最后两人双双跳进大海,化成两块巨石,永远相对。后人为了纪念他们的坚贞爱情,在巨石上分别刻上“天涯”与“海角”。
年华,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天涯海角……
如坐针毡啊……
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的白雾从没想过自己会倒霉地先体会到“如坐针毡”所形容的切身feeling。
没错。
一切的压迫感,全都来自,坐在书房办公桌前的某个不发一语的男人。
明明还是寒冷的冬天,对吧?为什么白雾会有一种想流汗的冲动。明明在朗朗乾坤,窗明几净的公寓里,对吧?为什么他有一种乌云密布的错觉。
哎……气刚叹到一半,猛然接受到某人眼神的警告,咳咳……他恐怕会是第一个被叹气呛到的有作为的美男了。
“你到底在不满什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终于有胆问出口了,白雾简直要为自己的勇气鼓掌叫好。
年华目光犀利地扫向白雾,声线低沉:“你确定这些信息准确无误?”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白雾眯起丹凤眼,表情是不容被质疑的傲然。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毕竟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年华永远也不会与他那个总是笑得迷糊傻气的豆蔻联想到一起的内容。
白雾眯眼仰起头颅,左手捂住嘴,打了好大面积的一个哈欠,眼角闪着类似泪水的可疑液体,睡猫的德性尽露无遗。他揉揉后颈,自顾自地活动起筋骨来,咔咔作响。
“没问题的话我要回去补美容觉咯!记得把钱打进我私人账户里,还有记得你答应要给我的东西。”开玩笑,他白雾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难得有机会可以狠狠宰年华一顿,他当然要充分利用咯,哈哈。白雾走出门,背对着年华挥手,临时丢一句,“有需要尽管找我。”
“谢谢!”虽然那只瞌睡猫已经健步如飞地消失了,年华还是由衷地对自己好友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
年华整个人缓缓向后倒,无声陷进软皮沙发内,十指交叉抵在下颚,脸色阴沉,黑目如鹰,俊美的脸庞因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倍显阴沉,他按下办公专用内线。
“柳青,通知陈律师明天来一趟。”
思绪回到白雾给的档案资料上:林豆蔻,8岁时,父母因车祸双亡,生活上由最亲的奶奶带大,经济来源主要是同乡尚有来往的表姑姑夫接济。16岁时独自背井离乡到外省读高中,靠勤工俭学、奖学金及各种稿费自供学费到大学毕业。17岁时,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后,孑然一人。几句话,多么风轻云淡。
谁能想到,那个让豆蔻害怕的人竟然就是她的姑夫,而她的姑夫恰恰就是李汶刚。
年华重新直起身子,拿起《麦芒》的最新杂志找到一幅名叫《背光的花》的画,看到熟悉的线条熟悉的人物构思熟悉的色彩搭配:穿着白色抹胸连衣裙,白色靴子的小豆蔻闭着双眼,背对窗站在窗台上,一手揉着蓬松的长发,身旁并排摆着三个同她一般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杯清水,泛着淡绿或淡蓝的色泽,瓶中各插着一支鲜花,有黄色、粉色和红色,由于逆光,颜色明暗不一。年华低着头看得极为仔细,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竟悄悄红了眼眶。
依然是暖暖的风格,表达的却是委婉的伤感。他的豆蔻,从很久以前,他未出现的以前,一直很坚强,很勇敢。
可是,她说;
习惯了冷,就以为这是春天的温度,
你手心忽而今夏的温暖,让我想哭,
可是亲爱的,你未曾说出的爱,我已听见,
只是,我的心已是背光的花,
不敢面对,亦不敢靠近,
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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