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楸梧千官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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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玩家蔡京(3)

蔡京被贬徙到杭州,寂寞度日,好在他有特长,写字画画,不致太寂寞。

宋徽宗赵佶是中国历代帝王里对书法绘画金石篆刻最钟情、最痴迷又最有造诣的一位。——莫非上天弄错了,这位前世就应当托生为文人?徽宗身边有一位宠信的宦官叫童贯,很会迎合主子的喜好,徽宗即位不久,童贯主动请缨到江浙一带去为皇上搜罗采办字画珍玩。字画属于高雅艺术品,要找真正懂行的玩家才行,否则给皇上弄一堆赝品回去,那还不得掉脑袋?在当时的书画界,蔡京可是大名鼎鼎的权威式人物,蔡京的书法在宋哲宗初年就已名噪一时,无人能敌,据说有一次大热天的,两位小吏手执团扇左右站着给蔡京扇凉,蔡京一高兴,为奖赏这二位,在每人的扇子上各书一首杜甫的诗,这两位后来拿扇子卖了个天价,买扇子的人是谁呢?正是当时还在做端王的赵佶。

蔡京恰巧徙居杭州,童贯自然先找到他。蔡京自到杭州整天闷闷不乐,突然见皇上身边的亲信宦官来访,忙迎出门来,待其说明了来意,蔡京顿时热血沸腾,当今圣上偏好这个,看来东山再起为期不远了。他美酒盛宴招待童贯,又不辞辛苦每日陪着童贯游山玩水、走东串西,访求稀世珍藏。期间,蔡京不忘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看家本领,挥汗如雨精心制成多幅墨宝,交给童贯顺便带进宫去敬献皇上,——自然少不了童贯的。徽宗得到蔡京的亲笔,加上童贯的一番美言,对蔡京的看法有了转变,渐渐生出召之入朝重新启用的意思。

一个偶然的机会,蔡京听说道录司(主管道教事务的机构)的徐知常,近期常去宫里为元符皇后画符治病,他一向跟这位徐知常有来往,看准这是个机会,挥毫泼墨、妙笔丹青绘制了几十件作品,每一件上都把落款“蔡京”两个字写得极为醒目,托徐带进宫中分送后妃和宦官们。得了蔡京的厚礼,徽宗身边人都不断夸赞蔡京。

徽宗皇帝即位前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玩花石,登基之初为了修景灵西宫,从苏州、湖州采来精美的太湖石四千多枚,徽宗见着了五颜六色的石头心里那个痒痒呀,碍于当时方继大统,怕惹人非议,他没有让人到南方再去搜求。派童贯到杭州这一趟,除了字画,兼着采办的就有花石。蔡京在这件事上颇有创意,不仅帮了童贯的大忙,更重要的是换来了徽宗皇帝的龙颜大悦,他给童贯引荐了一个叫朱勔的人,专门在苏州设立了花石应奉局,为皇帝采办花石。蔡京的儿子蔡攸见父亲进花石得到皇帝的赞赏,也带人采进。

对于这个能迎合自己嗜好的行家蔡京,徽宗其实早就想将其弄到身边来,当听到身边的人都称赞蔡京时,他来了个迂回提升,先给蔡京挪了个地方,调去知定州(今属河北保定),不久又徙大名府(河北大名)。这时候朝中两位宰相韩忠彦和曾布相互争斗,奸人曾布欲挤走韩忠彦,便想拉蔡京来做帮手。字画、花石的作用加上曾布的意外荐举,宋徽宗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蔡京终于重返朝廷,复为翰林学士承旨,不久即拜尚书左丞。

站在曾布的角度来看,他与蔡京的关系无异于“农夫与蛇”。蔡京拜尚书左丞不多时,便不再把曾布放在眼里,遇事常与之争论不休,两人在徽宗面前开始互相诋毁。皇帝身边的人都向着蔡京,所以徽宗听到的更多的是曾布的不是,正在这节骨眼上,曾布提出要提拔他的亲家陈佑甫做户部侍郎,蔡京趁机上奏:“爵禄乃是公器,如何使宰相私给亲家?”徽宗皇帝以此罢曾布为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润州(今江苏镇江)。蔡京仍觉得不够,接着诬告曾布受贿,命开封府抓来曾布的几个儿子刑讯逼供,最终将曾布贬作提举太清宫,置太平州居住,没几年便一命呜呼。收拾了曾布,徽宗与蔡京这两个志趣相投的玩家,终于可以畅快地在一起品书赏画、尽情于闲情逸致了。皇帝随即任命蔡京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主持朝政。

当时朝野内外的人得到蔡京做宰相的诏书,都不无惊讶,不敢相信一个心术不正、阴险而仅仅擅长书艺的小人,怎么能帮助圣上打理国事。——在皇朝天子的眼里,阉人都可以问政,何况进士及第的蔡京呢,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再者,蔡大人那一笔妩媚飘逸的书法,你们谁能写得来呢?与君彻夜谈诗论画,你们哪个能做到像他那样见解独到妙趣横生呢?

一对玩家在一起,蔡京首先当然是先满足皇帝的雅兴,再展开自己的谋划。一开始,徽宗也曾问过蔡京,“今朕相卿,卿将何以教朕?”现在朕拜你为相,你怎么帮助朕来治理天下呢?蔡京在当朝理政上确实属于半瓶子醋,又暗藏自己的心思,所以只好笼统地表哥态:陛下您就放心吧,“臣愿尽死力以报陛下。”其实蔡京想的是,陛下您不是酷爱艺术吗,喜欢花鸟奇石吗,您就专心玩您的得了。

果然是知音,徽宗皇帝拿出他收藏多年的玉盏、玉卮给蔡京看:“朕制此器已久,惟恐人言过奢,故未曾用。”这一对玩意儿在朕手里有日子了,朕没好意思拿出来用,怕人家说咱太奢华。玩伴是什么?玩伴就是懂得欣赏又相互鼓励启发,蔡京道:“于人言何足畏,陛下当享天下之奉,区区玉器,又何足道?”做天子的就应当享尽人间美物,几句闲话有什么可怕的,小小的几件玉器有什么不能拿出来把玩享用的!——有这样贴心贴肺的臣子,皇帝还不放心胆大地去玩了!

徽宗沉浸到他的乐子里去,蔡京方便行事了,开始了他的报复行动。借徽宗之手,蔡京带上儿子蔡攸与几个亲信,展开了对元祐党人的清剿。首先废除元祐时期颁布的各种法令,连那时的许多诏书也给烧了;接着一一列出所谓的奸党名单,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等名望素著的人物均在其中,蔡京央求徽宗挥洒一下他的瘦金体书法技艺,御笔书写,然后命人刻在端礼门的石碑上,称作党人碑,以示惩戒。在人身陷害的同时,蔡京有些丧心病狂了,他要把有关这些人的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下令把其中许多人的著作销毁,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以及黄庭坚、张耒、秦观等人的文集及其印版,统统付之一炬,若不是有人指出《资治通鉴》是神宗皇帝做的序文,司马光编纂的历史巨制也必遭厄运。进而派人捣毁了景灵西宫悬挂的吕公著、司马光、吕大防、王岩叟等人的画像。

小人万万不能让其得志,是因为小人一旦得志会异乎寻常地疯狂。蔡京气愤打击元祐老臣、为他的上司王安石等新党出气,倒是多少可以理解,但发展到后来,什么元祐老臣、元符建言者,任何一个与蔡京有过个人恩怨或意见相左的人,一律格杀勿论,都成了打击迫害的对象。章惇、曾布可以说是蔡京曾经的同党,照样被划入奸党之列,甚至连他的亲弟弟蔡卞,不过是在使用童贯的问题上表示了几句反对意见,蔡京即怀恨在心,将其贬出知河南府。总之,凡是蔡京看不顺眼的人、厌恶的人,统统送你一顶奸党的帽子,打入冷宫。

至此尚未罢休,徽宗皇帝与他的这位臣子珠联璧合,联手欲置政敌于万劫不复之地,连其家族子孙一概都不放过。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三月,徽宗下诏:“元祐及元符之末党人亲子弟,不论有官无官,并令在外居住,不得擅到阙下。”如此一来,株连到了无数无辜的人。

这一阶段的蔡京实在是玩得太大了,——实则是皇帝赵佶玩得太痴迷了。后世对蔡京奸诈、阴险、毒辣的评价,多取材于这一阶段。针对元祐党人展开的疯狂地打击迫害,在当时是很不得人心的,人们恨在蔡京身上,似乎忘记了诏书都是赵佶下的。蔡京呈送的字画奇石一批一批运进京城装饰了万寿山(艮岳),皇帝专心致志地在斗鸡走马,百姓们并不怨恨,眼睛只盯着恶人蔡京。实事求是地讲,江山社稷的兴衰、人民的祸福,在封建专制条件下,首先取决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取决于其英明与昏庸、勤奋与懒惰。赵佶就是一个荒淫无能的主子,一个拿家国黎民生死冷暖当儿戏的昏君,一个不务正业贪图自我享受的玩家,恰巧遇到了一位与之臭味相投的知己蔡京,这才是国人悲剧命运的根源。这样一对伙计执掌江山,一切都是他们玩乐的舞台和道具,而蔡京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可悲的配角。他自以为大权独揽兴风作浪,视他人若草芥,自鸣得意地玩众人于股掌,岂不知自己也是天子笼中的一只啁啾的花鸟。赵佶玩弄他的时候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