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事却被人看成“傻子”,乔安山可以不在乎;坚持原则却被批评,乔安山也可以不说话;但主动救人却反被诬陷,乔安山就难以理解了;至于培养了雷锋的领导被造反派打弯了腰,乔安山就更难以接受了。刹那间,满城都是新潮的流行歌曲,满街的人都说一切得向“钱”看。“邓丽君”来了,那么“雷锋”就得走了么?
乔安山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中,找不到可以解释这些的理论。他迷茫,他惶惑,他只能一次次来到雷锋的墓前,问问班长:这是怎么了?
“文革”中的我和“雷锋”
自叙
淑芹怀孕的时候我就听单位里的人议论,说全中国在发动“文化大聋命”,还有好多红卫兵开始全国各地的走,叫“串联”。后来本溪也开始了。
但我们641工地在山沟里,就好像封闭在山沟里的桃花源,外边已经闹得很热闹了,我们还是正常的施工,只听工地上看报纸的人说些报纸上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消息,我们队里也没什么变化,照旧出车。
报纸上整天都是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消息,虽然我没文化,但也能简单看出来报纸上大标题的变化了:今天揪出谁了,明天又揪出谁了,都是这样的事。
儿子刚满月,“文化大革命”就慢慢的波及到了我们工地上。工地上居然也有“造反派”了,造反派又揪出了“反革命”、“走资派”。
造反派都很神气,组织开会,批斗,口号喊得震天响。仔细一看,这些人我都熟悉呀,造反派的头头,就是我们辽阳兵,原来就是十团的。
我的老领导、工程总指挥刘副政委成了工地上被揪出来的最大的走资派。
雷锋被团里树为典型后,刘副政委就专门负责对雷锋的培养、教育和帮助。当时团里有规定:重要的事情,雷锋要直接向刘副政委请示、汇报。雷锋就是他培养、教育起来的。刘副政委比雷锋大二十岁吧,他像一位长辈一样对待雷锋。
刘副政委对雷锋特别好,雷锋经常去他家,就好像自家一样的熟悉。
我经常听雷锋提起刘副政委,说他又对雷锋提出什么学习《毛选》的新要求了、又借他看什么书了。他还说过一件巧事:雷锋被地主婆砍了三刀,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伤疤,刘副政委手背上也有三道伤疤,是被富农的儿子砍的,雷锋说,俩人是一条藤上的旧社会的苦瓜。
我们战士不相信,以为伤疤的事是他编出来的,还偷偷地去看过刘副政委的手,果真如此。
听说,刘副政委过去是抗日时期的武工队队长,在战斗中荣立过一等功!这样的老革命,雷锋的培养者,他怎么就成了反对毛主席的走资派了呢?!
每次批斗,刘副政委他们都被造反派强迫着弯下腰,脖子上套着大铁链,链子上吊着大木牌,上面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大走资派”、“阶级异己”等,人名上面划了一个黑色的粗粗的“×”。牌子太沉了,他们的腰越弯越低,人都快弯成虾米了!我看着台上的那些熟悉的人,我脑子有些发懵。台上的造反派手里举着红宝书,大声念着毛主席的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他们指着刘副政委说:“他是个披着红色外衣的走资派。他在雷锋团做了不少坏事,他欺骗大家,雷锋根本就不是他培养的,雷锋成长为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那是伟大的毛主席教导的结果,是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哺育的结果,是雷锋自觉的坚持斗私批修的结果。雷锋是谁?雷锋还用得着你来培养么?!”
台上都是一些老领导,老革命,我挤在人群中,看见他们的头低下了,腰弯下了,但脸上始终带着一幅冷漠和不卑不亢的神情。
这神情激怒了造反派们,那个造反派的头头开始歇斯底里的冲着台下的我们大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同志们,我们学习雷锋,学习雷锋的造反精神,我们向雷锋学习,夺过鞭子揍敌人!”说完,就解下三寸宽的皮带动手了!
我一听造反派们喊着“学习雷锋”去动手打人,我血都涌到头顶了!
我的老班长,啥时候把鞭子对准过同志?!
我在会场跳起来喊道:不能打他们呐!
周围的几个同志连忙捂住我的嘴,连拖带拽的把我弄回了家。回到家,我气得全身直发抖,怎么能这么干呢?把刺刀对准了自己的领导,还以学习雷锋的名义,我大哥在九泉之下还不得气晕过去呀!
大家把我好一顿劝,说:你这个时候冲上去,也会被作为保皇派一起打,能起到什么作用?
淑芹头一次见我发这么大火,吓得抱起孩子躲在一边哭,孩子也哇哇的哭起来了。
看到淑芹和孩子,我的心软了。如果这帮家伙真的把我也按到台上批斗起来,那孩子咋办?淑芹咋办?
可是想想台上弯着腰的刘副政委,就这么打,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的。
那是老领导,是培养了雷锋的人,是抗日英雄啊!
当天晚上,我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去“造反派司令部”找那个辽阳兵造反头头说情,想求他把刘副政委放出来。结果没想到,他们反把我给教训了一顿,说我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说我是“逍遥派”!我看实在跟他说不清了,就咬牙忍着怒火回家了。
过了几天,工地上派我去铁岭拉施工用料,我突然想起来,韩政委在铁岭的六工区当政委,只有他能救刘副政委。我就趁着晚上天黑,把刘副政委从造反派关着的仓库里偷出来,送到铁岭韩政委那去了。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告诉淑芹,如果我10天还不回来,就带着孩子回铁岭娘家。我没告诉她刘副政委的事,怕她担心。淑芹看着我不说话,眼泪直往下流。
刚开始刘副政委说啥也不走,他怕连累我,也不想离开他的岗位。可是他的身体的确不行了,我扛起他就上了车。
走的时候,我有点悲壮。因为我不知道这到底要犯多大的罪。照我的想法,我觉得我做的没错,刘副政委是好人,他对雷锋好,雷锋也说他好!
我相信他不是反革命。如果他不离开641工地,他就要被打死了。他不该受这个罪。
后来,工地上的造反派找了我几次,但我就是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很快,641工地被军管了,刘副政委又回来当了领导。这事就算过去了。
手记
在那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年月里,“雷锋”成了乔安山判断一切是非的标准。
雷锋活着的时候是他的好大哥,雷锋离开了,依旧能够做他明辨是非的航标灯。
乔安山所说的刘副政委叫刘家乐,出生于1922年,山东招远县人,1940年参加革命,在抗日战争中担任过武工队队长,出席过山东省军区英模代表大会,荣立过一等功。1960年上半年调入雷锋生前所在团,任团政治处主任,同年11月担任副政委。
韩万金,1925年生于山西省,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工作,194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历任连指导员、营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团政委、沈阳军区工程兵第六工区(师)政治委员。1955年被授予中校军衔。
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对于乔安山来说,雷锋就是他明辨是非的标准,而对于多数群众来说,毛主席是判断一切是非的标准。毛主席题了词的雷锋,是永远不会被颠覆的。
不是为了赎罪
自叙
1969年,由于工作调动,我离开本溪,来到抚顺国营725库当了一名运输司机。
1972年,铁岭运输公司也需要司机,考虑到铁岭是淑芹的老家,离辽阳也不远,于是我和淑芹就又到铁岭安了家。
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当我和淑芹领着两个儿子,带着简单的家当,来到铁岭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一片轻松。铁岭是个小城,城中心有座山。人口不多,很安静。我可以在这里,一切从头开始。
在铁岭城北一栋土楼里,我有了26平方米的房子。搬进新家的第一天,我就在迎着房门的那面墙上挂上了雷锋的照片。我要让老班长看着我转业之后的生活。虽然到了地方,但我还要像在部队里一样,自己要做好,不愧对老班长。
我跟单位领导说:你们看了我的档案了吧,我是雷锋班的,我是雷锋的战友,请你们替我保密。
在铁岭运输公司车队做司机,我主动要求开队里最难伺候的9米长的大挂车。后来又开上了长途大客车。
转业后,在地方上开车,我开始不太适应,感触也很多。
由于我是老司机,开货车拉货的时候,队里总让我带年轻的徒弟一起出车。开大货车,一跑就是上百公里,路上吃饭、住店我都挑最便宜的。
徒弟们对我教他们学技术都很满意,因为我对他们非常严格,把他们都当运输连的战士一样的要求。我希望他们尽快出师。
但出车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很苦。别人出车在外,吃住都按照队里的最高标准,我却总跟队里的最低标准找齐,有时候还低于最低标准,拉着他们住几块钱的大通铺。背地里有徒弟说我“傻”,说我脑子僵化。
我开长途客车的时候,车队里也会有一些让我不那么舒服的事。
20世纪70年代后期,老百姓出行还不是那么方便,尤其是郊区和农村的老百姓,进城就靠等长途客车。由于运力有限,所以一个座位,甚至是能不能上车,乘客都要经过一番争夺。有时候,我的车在站里等着发车,这边车厢还没打扫好,那边候车室里的乘客就排成了长龙。有的农村老百姓更苦,为了进城赶一趟车,头天晚上就来到候车室排队了,冬天的候车室里冷得都能看见哈气,他们就裹着棉大衣睡在候车室的长椅上。
但是就有不公平的事:往往头天晚上就来排队的乘客,却不能首先进站上车!有时候,还没开始检票呢,乘客都在检票口挤着,等待检票。我刚把车门打开,准备打扫卫生,呼啦一下就上来七八个“关系户”,都是车站职工的亲属,甚至还有领导的亲属,他们大模大样的上车,挑个靠前的好座位坐下来,等着开车。
我心里气呀!因为这个,我跟站长吵过,也被批评过。但更多的人都说我傻,甚至有个传闻,说铁岭运输公司有个怪人,从部队来,什么事都跟别人过不去。
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单位的事,我回家也不愿意跟老伴讲。夜里经常梦到雷锋,梦到他微笑着对我说话。我很想部队,想班长,想过去的生活。
难道我这么做真的不对吗?慢慢地,我想明白了:
雷锋只活了22岁,多么短暂,可是,在这22年的时间里,雷锋为别人做了多少好事呀。作为雷锋的战友,我有责任去延续雷锋有限的生命,继续他“无限的为人民服务”。终于,我找到了一个寄托哀思,报答雷锋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