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往里面走去,母亲这时死死抱住我,用力往外面拽。
“你要干什么?不关你的事,回来!听妈妈的话。”母亲紧张地压低嗓音道。
我已经无力挣扎,全身早已倦怠无力。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响。我是懦弱的,天生的怯懦。母亲的力量大得惊人。我被强行拉出。我无法反抗,亦知不能反抗。我流下泪来。在这样的时刻,我只懂得流泪,像软弱的孩童所能做的那样只是哭泣。
……
“纪美死去的第二天早上,我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发现了这个美人鱼项坠。这是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给她的礼物。
“你一直带在身边?“樱雪问。
“我一直带着。”
“多傻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做这种傻事。”樱雪叹气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道。也许是我伤了她的心,也许不是……”
我望着稻田某处升起的袅袅白烟。
“但如果,如果我答应她,我不是那样对待她,也许她不会自杀。最终伤她心的是我,导致她自杀的也是我,是我!”我声音哽咽地,激动地,不停打颤。
“你说到过一个叫季澄的男孩。他是谁?还有,纪美怀的孩子是谁的?”
“季澄是她的恋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说到季澄,我脑海里立即闪现他孱弱、面色苍白的形象。
“你呢?不是你才是她的恋人吗?”
我摇摇头:“不是。从来都不是。她恐怕从未爱过我,她爱的只是季澄。”
“那你爱她吗?”
“不知道。也许从未爱过,也许一直爱着。我说不清,真的说不清……”
我用力握紧拿着项坠的手,水钻硌痛了掌心。我痛苦地摇着头。
“但后来我爱她。现在也爱她……可是却无法再去爱了。”
“那季澄呢?季澄现在在哪里?”
“他?……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是投海自杀了。”
“啊!?……”樱雪惊讶地发出声音,“纪美死后,他因为悲伤而自杀?”
“不。他自杀在前。”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樱雪的话音低低的,“你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看见樱雪的眸子闪着泪光,她为我们感到了悲伤。
我沉默半晌,想起纪美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
该怎么对你说呢?当时我们正年少。
那是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在那片狭长的半岛土地上,冬季短暂,夏季漫长。几乎没有四季的嬗变。炎热,到处弥漫着明亮的日光和令人窒息的亚热带植物。
一切得从那片湛蓝、寂静的海湾说起。这应当是世界上最静寂的港湾,在无风的日子,它几乎纹丝不动。真的,不起一丝波浪,犹如人潜藏内心深处却暗自涌动的泪水。它连接南海,再连接太平洋。但我怀疑,它的海水从未注入过太平洋。它就是这样静寂无言。
那时我十四岁。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我的内心有一块小天地,把自己圈囿其中。
父亲的抛弃和离去,对我和母亲来说是一场绵延久远的精神苦役。那里交织着爱、怨恨、宽宥、幻想。我仍相信父亲会从大洋彼岸回来。每天下午放学后,我日复一日地站在海边眺望。
纪美在那年暮春四月转学进来,和我成为了同桌。在我的初始印象中,她是个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很旧的衣物。爱笑,总是无端无由地笑,却很少发出声音。
开始我不喜欢她。她可谓是个“劣迹斑斑”的学生。作业拖交,无故迟到,违反纪律,成绩一塌糊涂。母亲自小告诫我不要和这样的学生往来,何况她又是女生,我自然而然不愿亦不敢和她亲近,对她冷冷淡淡,爱理不理。
而她对我的冷漠置之不理。每天放学后,她远远地跟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停她也停,我走她也走。同我一起穿越茫茫的稻田,走过长长的海堤。我在海边眺望时,她亦站在身旁眺望,不发一语。她手里经常捧着一个玻璃樽,里面装着两三只蝴蝶。她时常在这个时候将它们放飞。蝴蝶从来飞不过海湾,一阵海风就把它们吹回来了。它们在海边翩跹几下,很快便飞入附近的树林中。我从不问她什么的。她也从来不对我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