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长大一点,各自有了单车。在校园暮色弥漫时分,纪美总是先我一步出教室去车棚取车,在桃树下等我,坐在座鞍上,摇响车铃。没心没肺地笑。桃花开得繁盛,细碎的粉白的花瓣被风扬起,絮絮落下。
然后我们摇响车铃,奋力地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左突右闪。那时骑单车上学的学生不多,这成为了我们一个小小的炫耀。
有时一个人的车坏了,载她的自然是我。海堤公路有一段斜度很大的坡。每当下坡时我便提醒她。她立即爬起来站立在尾架上,双手扶住我的肩膀。
“啊!——”她总是放声地兴奋大叫。
眺望大海的习惯并未因有了单车后而改变。我们在海堤中段刹车停下,把车留在堤上。她告诉我,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她开始和大海朝夕相处。她说非常喜欢大海。
有一次,我问她:
“为什么你总爱在这里放飞蝴蝶,它们在海风中飞得那么辛苦,似乎很想飞入海中,却又飞不远。”
“你听说过蝴蝶迁徙吗?有一部分蝴蝶,它们和候鸟一样,也有迁徙飞行的习性。它们能够穿越大洲和横渡重洋,从一个地方飞到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地方。例如非洲有一种粉蝶,每年春天,向北方飞去,飞越地中海和阿尔卑斯山,到达冰岛,甚至北极圈。我母亲亲见过蝴蝶迁飞的情景,铺天盖地的蝴蝶,成群成片,很是壮观。我多么想能见到一回。但很难,恐怕比见到流星雨还难。”
纪美嘴角浮现微笑,眼睛望着海平线,几只刚从玻璃樽放出来的蝴蝶还未飞走,仍在我们肩头萦绕。
“那这些蝴蝶会迁飞吗?”
“不会。况且是形单影只,飞不远的。我只是在放飞愿望,希望有一天能见到爸爸。”
“你爸爸在大洋彼岸?”
“嗯。”她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算是吧。你呢?你为什么每天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海。”
“我也想见到爸爸。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
“纪美,我给你讲一个美人鱼的故事。”
和纪美的交往分去了我不少的精力和时间。因此,我必须更加用功,时间抓得更紧——碗筷一放下立即去学习,看电视由以前每晚一个小时缩减为半个小时。我对母亲心怀敬畏,所以一边是忐忑不安,怕她发现,但同时从这种畏惧中体味到一种兴奋。大约可称之为叛逆的兴奋。
但母亲有一天到底撞见了我们。
一次我们在海边,兴致一来便下海戏水玩耍。两人的身子都弄得湿淋淋的。回去时,她说忘带钥匙。我见时间很早,破例带她回家弄干衣服。这是我第一次让她来我家,也是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心里既害怕又激动。
我们正在房廊前擦拭头发,不料母亲突然推门进来。我一下子慌了神,害怕极了。
“伯母,你好。”纪美远远看见,礼貌地打招呼。
母亲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向我们走来时大概猜到了怎么一回事。母亲终究是克制、有教养的女人,不失友好地对纪美说:
“欢迎到我们家。”
我因此稍稍放下心,对母亲如实禀报,告诉她纪美是我的同桌,这学期插班进来。她对这里不熟悉,所以我有时带她四处游玩。
“妈妈,她和我们家境相似。”
母亲不多说什么,拿了个遗落的账簿便离开了,并吩咐我如往常等她回来做饭。母亲走后,纪美对我说:“你妈妈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嘛,给我的感觉挺可亲。”
“你并不了解。”我语气有点荒凉地说,然后递给她吹风机,“快吹干衣服吧。”
纪美边吹边参观我家的房子。
“这么大的院子,有水井,有阁楼,呵,还种了那么多桃树,你的房间在哪里,是这扇窗户吗,好像很容易就能跳进去呢……”
“吹干后你就走吧,我妈妈一个小时后将下班回来。你不能逗留过久的时间。”我心中有畏惧,催促道。
“哦。”她点点头。
晚饭过后,我在房间收听英文广播。母亲不久推门进来。我知道母亲所为何事,立即关掉收音机,恭敬地等她问话,心中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母亲从来不在饭桌上教育孩子,这是她识体克制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