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乐和殿摆下了宴席。
据说,今天是皇帝的家宴。皇帝、皇后、德妃、淑妃及其他嫔妃一起出席,还有皇帝的兄长宁王皇甫泓。
传说中,宁王有着一副绝美惊人的容貌,如同仙人一般,却长年隐居于轻尘园中。
那些嫔妃们都在好奇地等待着,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德妃蓝心雅。她虽然还是极力保持着平日里那淡定优雅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暗藏着焦虑与烦燥。
姚羽琦安静地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饮着热茶。
当宁王出现的时候,众嫔妃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叹。
那一身白衣翩翩,雍容华贵,可以说比神仙还要好看上千万倍,让人看一眼再也难以忘怀。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宁王微微伏首,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淡定,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道。
“宁王殿下肯大驾光临,真是给本宫面子。”皇后给宁王赐了座,然后转头看向皇帝,笑问,“皇上,宴席可以开始了吗?”
皇帝点头。
顿时,歌舞升平,一片欢声悦耳。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有德妃神色有些阴郁。
“心雅妹妹似乎不太开心,是否身体不适?”皇后似乎注意到了德妃的异样,语含关切地问。
德妃淡淡地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身体无恙,只是平日里喜性清静,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热闹的气氛——”
“今日可是难得的家宴,妹妹就算再不喜,不看本宫的面子,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得留下来捧捧场面了。”皇后还是笑得亲切而和蔼,“更何况,重头戏可是在后头呢,妹妹你千万不要错过了。”
德妃闻言脸色微变。
皇后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当酒过半旬,皇后忽然举手击掌。歌舞声顿时停住,众舞女也纷纷退下。
皇后转头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今天之所以举办这次盛宴,最主要的目的,可是为了宁王殿下。”
“哦?”皇帝淡淡抬了抬眉。
“殿下是皇上的皇兄,比皇上还要虚长二岁,可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光顾着国家百姓了,也该顾及顾及自家的兄弟了,为殿下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皇后话音方落,那边德妃脸色已变得惨白。
倒是宁王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一脸的温和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正在谈论的主角并不是他一样。
皇帝微一沉吟:“皇后说得不错。难为皇后为皇兄这般着想——”他说着,看向宁王,“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皇甫泓淡淡一笑:“臣若是说不想提终身大事,岂不是平白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一番美意吗?”
德妃闻言,手中一紧,几乎捏碎了手中所握的杯子。
“既然皇上和宁王殿下都没异议,那么,本宫这件事就由本宫主做了。”话语一顿,皇后略有深意地看向宁王,“不知殿下自己可有什么意中人?”
皇甫泓摇头:“臣整日与花为伴,连轻尘园的大门都很少踏出过,若真说有意中人,那可能是花精或是花妖了。”
“宁王真是爱说笑。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都给宁王推荐推荐——”皇后这回看向了德妃,“德妃妹妹不知有什么好人选?”
德妃没有回答。
“妹妹?”皇后不由提高了声调。
德妃突然站起了身:“皇上,臣妾忽感身子不适,请皇上允许臣妾先行回宫。”
“原来妹妹真的身体不适吗?”皇后故作担忧万分的模样,“难怪刚才脸色这么差了。”
“既然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皇帝道。
“谢皇上。臣妾告退。”
德妃起身,临行前,还看了宁王一眼,目光中带着幽怨,但宁王至始至终都未曾回应一个眼神。
一抹愤怒与伤心顿时涌上心头,德妃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皇后看着德妃愤然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一直坐在一旁淡定地看戏的姚羽琦,悄悄看了对面的宁王一眼。他还是神色平静地低头饮酒,眉宇间并不见什么异色。
这出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吗?
但另一出好戏,就要开场了吧?
姚羽琦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回到清玉宫,德妃就将自己关在了殿内,不见任何人。
她愤怒。愤怒皇后居然要给宁王说亲,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她伤心。伤心宁王在席间竟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对她就好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的一片痴心就此幻灭。
转过头,她看向窗台那一株含苞待放的暗香兰,低声轻喃:“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啊?”
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只要暗香兰花一开,他就会实现她一个愿望。
从收到暗香兰的那一天起,她就一起在期盼着花开,等了一年又一年。
“泓,你可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她苦笑,轻合上了眼帘。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伤心与愤怒,走到案桌前,挥笔疾书。
“琳儿——”她叫了贴身宫女。
“娘娘有何吩咐?”琳儿走进了殿内。
“给本宫送封信去轻尘园。”她将书信折好递给琳儿,又不放心地吩咐了一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是。”琳儿接过书信,领命退下。
积雪已经铺满了整个园林,举目望去一片苍茫的白色,与夏日里那繁茂的景像相比,此时的轻尘园显得萧索而寂寥。
姚羽琦披着厚重的袭衣,看着园里四周那厚厚的积雪,“我忽然间很想念那群花争艳的景像了——”
“繁茂的景像明年夏天不是又能见到了吗?”皇甫泓正在庭园里扫雪,将园前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
“泓大哥,为什么不让奴才们来打扫,要自己动手?”
“反正我也是闲人一个。若是不活动一下,骨头岂不是都要僵硬了?”
姚羽琦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泓大哥,你真的要娶皇后给你介绍的女人吗?”
“娶妻生子的梦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皇甫泓淡淡地道,但眉宇间却掠过一丝落寞。
“太遥远了?”姚羽琦一怔。
皇甫泓还未回答,突然抬起头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小宫女正冒着雪往这里匆匆跑来。
“这不是清玉宫的琳儿吗?”姚羽琦诧异地道,“她来干什么?”
“宁王殿下——”琳儿一看见宁王正要拿出信,却看见了姚羽琦,顿时僵立在了那里,支吾了半天。
“你找宁王殿下有事吗?”姚羽琦淡淡一笑,“刚好,本宫也要走了。你们慢谈。”
一旁有宫女为姚羽琦撑起了纸伞。
见姚羽琦离去,琳儿才拿出了德妃的书信:“殿下,这是娘娘托奴婢交给你的。”
皇甫泓接过。
“奴婢信已送到,那奴婢告退了。”
琳儿离去,皇甫泓拆开了书信看了一遍,眉峰却是微蹙了起来。
德妃竟约他今夜三更在后花园见面。
他要去吗?
就快三更天了。
姚羽琦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臂,又将手掌凑进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温暖了些。
皇帝一早就派人通传过了,今夜与一些要臣商议国家大事,不会回羽心殿,让她早点休息。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
想起日间琳儿送信时那奇怪的神色,姚羽琦扬唇笑了一下。
她知道德妃一定按捺不住有行动了,但皇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自然会有应对之策。最后谁输谁赢她不在乎,她只要站在一旁看戏就行了。
黑幕中,忽又飘落下了雪花。
她仰起头,任由那些雪花落到脸上,冰冷瞬间麻木了所有的感觉。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佳莹,想起唐钰,还有朵儿……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好?
只要完成了她的心愿,做完了她应该做的事,她会去找她们的。因为这个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留恋的事……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合上了眼帘。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想他?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座荒园。小木屋里一片寂静,宁贵妃可能早就已经睡了吧?
姚羽琦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让宁贵妃知道,这次她是暗中跟她的儿子作对,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微微苦笑了一下,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姚羽琦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脚步声近了,那人手里提着的灯笼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竟是萧靖。
他怎么又来这里了?
姚羽琦想起上次宁贵妃大骂萧靖的情景,至到现在,她还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或是关系?
姚羽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萧靖手中的玉箫上。
最奇怪的是,他们竟会吹同一支箫曲。
正思忖间,忽听萧靖冷冷地道:“什么人,出来。”
姚羽琦一怔。
她被发现了吗?
正想走出去,萧靖的身后却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
当姚羽琦看清那人的脸庞时,更是吃了一惊。
宁王皇甫泓。
萧靖看略感诧异地看着皇甫泓:“是你?”
“萧靖,你来这里干什么?”皇甫泓的脸上并没有笑容,漂亮的眼睛里反而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杀气。
这是姚羽琦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宁王。那样强烈而毫不加掩饰的杀气,让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萧靖。
萧靖还没有回答,小木屋里突然传出了宁贵妃的惊呼声:“泓儿,是你吗?泓儿——我的泓儿——”那一声声的呼唤,凄厉而哀伤。
皇甫泓微微垂下了眼帘,刚才那丝杀气也为一丝复杂所替代。
而萧靖则是别开了眼,将所有的情绪埋进了黑暗里。
宁贵妃已经爬到了小木屋的那个窗口前,透过窗口贪婪地看着外面的皇甫泓。
“泓儿,果真是你。你终于肯来见娘亲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欣喜和哽咽,眼睛里也只有皇甫泓一个人的存在。
皇甫泓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转身离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够了,这就够了。只要你肯来看我一眼,娘亲就算是下一刻死了,也瞑目了。”
若是她肯这样看他一眼,那么,他是否也会瞑目呢?
一旁的萧靖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一手悄然按上了心口。
“萧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来害我泓儿的?”宁贵妃似乎这才惊觉,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萧靖,“你爹害得我还不够惨吗?现在,连我儿子也不放过吗?”
“我没有。”萧靖抬起了头,看向了小窗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一瞬间,萧靖的眼底满是伤痛,丝毫不见昔日的冷漠与淡定。
姚羽琦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联合了皇帝,一心与我泓儿作对,是不是?你一直在找机会铲除他——萧靖,真没想到,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爹害得我落至如今这副下场,你却还要雪上加霜,加害我的儿子——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我应该在雪地里把你掐死了,也免得留下你这个祸害——”
宁贵妃骂得怨毒,姚羽琦却听得心惊。
什么叫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
难道……萧靖也是宁贵妃的儿子吗?
此时的萧靖脸色惨白得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他只是紧紧地揪住了心口。
“滚!你给我滚!”宁贵妃怒喝。
萧靖转身离去,步履蹒跚而虚浮,那背影更是落寞得令人揪心。
“萧靖——”姚羽琦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一旁的皇甫泓看到了姚羽琦的身影,却没有出声唤住她。
萧靖……怕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吧?
皇甫泓的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复杂。
“泓儿——”一声轻唤,让他转过了身。
他看着那双关切却又略略带着某种怯意的眼睛。
“泓儿,我真的很开心,你能来看我——”宁贵妃的声音已然沙哑,“只要看你一眼,我真的什么也不求了。”
他沉默着,心境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贵妃在屋里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泓儿,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吧,娘只要看到你活就够了。那些权势名利,其实到头来都是一场浮云,泓儿,你现在追求的东西,真的能令人开心吗?”
皇甫泓一怔。
是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开心?
心口疼痛欲裂,眼前更是阵阵黑暗。血腥味不住地在胸膛里翻涌着,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每一句话,就如同刀锋,一刀刀地刺着他的心,鲜血淋漓。
她是那样的恨自己。
恨到想将自己撕碎吧?
可她看向皇甫泓的眼神又是多么得亲切而慈爱,若是有一天,他能够让她这样看自己一眼,他真的死而无憾了。
但这一切,都只能是梦。
直到死去,他也都只是孤独的一个人……
又是一阵剧痛贯穿了心口,他终于跌到了地上,一口鲜喷了出来。然而,这一口血吐出就好像要吐尽身体里所有的鲜血一样,止也止不住,染红了那一身的白衣。
他揪紧了心口,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觉得很冷,那种冷意就像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将身心都冻结了。
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如此地逼近自己。
但就算自己真的死了,又有谁会伤心呢?
恍惚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笑着对他说谢谢的样子……
她偷偷在竹上刻字时的样子……
她对他说,不要太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会伤心伤身时的样子……
“羽琦——”他在心中低念着这个名字,在临近死亡的这一刻,他竟发现,自己最想见的人——是她。
“萧靖——萧靖——”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焦切地呼唤他。
那道声音是如此地熟悉。
吃力地半睁开眼眸,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这是临近死亡前出现的幻觉吗?
伸出手,他想轻抚上她的脸,黑暗却是铺天盖地侵袭而来,让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早已过三更天了,可是她等的人却没有来。
后花园里夜色寂寞,雪地的反光,让这个静寂的夜越发寒冷起来。
她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焦躁的脚印,但丝毫也平息不了她的心情。
“为什么你不赴约?为什么?”
她绞着那十根纤纤玉指几乎发白,并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几道人影正鬼祟地隐匿其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里,阴谋的气息正在无声地漫延着……
听风楼里,一片沉静。
窗外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风声呼啸,寒意逼人。
躺上床上的人苍白而憔悴,就连唇色也是淡而无血色,气息微弱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白衣上沾满了刺目的血渍。
“萧靖,你不要死!不要死!”她伏在他冰冷的胸膛上,低声祈祷着。
刚才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倒下去了。以为已经放下了。原来,那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泪水如同珍珠般落下,浸湿了他的衣裳。
为什么他的心跳声如此无力?
为什么他的气息如此微弱?
不是说好的吗?
他不准死的。
在他还未还清她以前,他不准死。
怎么办?她该不该带他找御医?可是,找到了御医,惊动了皇帝,她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半夜三更与太傅在一起?
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明白,只要自己一步选择错,就算萧靖被太医救回,到最后也可能是死路一条。
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她,等着抓住她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