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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布局(1)

皇后在乐和殿摆下了宴席。

据说,今天是皇帝的家宴。皇帝、皇后、德妃、淑妃及其他嫔妃一起出席,还有皇帝的兄长宁王皇甫泓。

传说中,宁王有着一副绝美惊人的容貌,如同仙人一般,却长年隐居于轻尘园中。

那些嫔妃们都在好奇地等待着,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德妃蓝心雅。她虽然还是极力保持着平日里那淡定优雅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暗藏着焦虑与烦燥。

姚羽琦安静地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饮着热茶。

当宁王出现的时候,众嫔妃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叹。

那一身白衣翩翩,雍容华贵,可以说比神仙还要好看上千万倍,让人看一眼再也难以忘怀。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宁王微微伏首,脸上的神色平静而淡定,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道。

“宁王殿下肯大驾光临,真是给本宫面子。”皇后给宁王赐了座,然后转头看向皇帝,笑问,“皇上,宴席可以开始了吗?”

皇帝点头。

顿时,歌舞升平,一片欢声悦耳。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只有德妃神色有些阴郁。

“心雅妹妹似乎不太开心,是否身体不适?”皇后似乎注意到了德妃的异样,语含关切地问。

德妃淡淡地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身体无恙,只是平日里喜性清静,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热闹的气氛——”

“今日可是难得的家宴,妹妹就算再不喜,不看本宫的面子,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得留下来捧捧场面了。”皇后还是笑得亲切而和蔼,“更何况,重头戏可是在后头呢,妹妹你千万不要错过了。”

德妃闻言脸色微变。

皇后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当酒过半旬,皇后忽然举手击掌。歌舞声顿时停住,众舞女也纷纷退下。

皇后转头微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今天之所以举办这次盛宴,最主要的目的,可是为了宁王殿下。”

“哦?”皇帝淡淡抬了抬眉。

“殿下是皇上的皇兄,比皇上还要虚长二岁,可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光顾着国家百姓了,也该顾及顾及自家的兄弟了,为殿下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皇后话音方落,那边德妃脸色已变得惨白。

倒是宁王还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一脸的温和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正在谈论的主角并不是他一样。

皇帝微一沉吟:“皇后说得不错。难为皇后为皇兄这般着想——”他说着,看向宁王,“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皇甫泓淡淡一笑:“臣若是说不想提终身大事,岂不是平白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一番美意吗?”

德妃闻言,手中一紧,几乎捏碎了手中所握的杯子。

“既然皇上和宁王殿下都没异议,那么,本宫这件事就由本宫主做了。”话语一顿,皇后略有深意地看向宁王,“不知殿下自己可有什么意中人?”

皇甫泓摇头:“臣整日与花为伴,连轻尘园的大门都很少踏出过,若真说有意中人,那可能是花精或是花妖了。”

“宁王真是爱说笑。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个都给宁王推荐推荐——”皇后这回看向了德妃,“德妃妹妹不知有什么好人选?”

德妃没有回答。

“妹妹?”皇后不由提高了声调。

德妃突然站起了身:“皇上,臣妾忽感身子不适,请皇上允许臣妾先行回宫。”

“原来妹妹真的身体不适吗?”皇后故作担忧万分的模样,“难怪刚才脸色这么差了。”

“既然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皇帝道。

“谢皇上。臣妾告退。”

德妃起身,临行前,还看了宁王一眼,目光中带着幽怨,但宁王至始至终都未曾回应一个眼神。

一抹愤怒与伤心顿时涌上心头,德妃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皇后看着德妃愤然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一直坐在一旁淡定地看戏的姚羽琦,悄悄看了对面的宁王一眼。他还是神色平静地低头饮酒,眉宇间并不见什么异色。

这出戏,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吗?

但另一出好戏,就要开场了吧?

姚羽琦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回到清玉宫,德妃就将自己关在了殿内,不见任何人。

她愤怒。愤怒皇后居然要给宁王说亲,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她伤心。伤心宁王在席间竟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对她就好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的一片痴心就此幻灭。

转过头,她看向窗台那一株含苞待放的暗香兰,低声轻喃:“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啊?”

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只要暗香兰花一开,他就会实现她一个愿望。

从收到暗香兰的那一天起,她就一起在期盼着花开,等了一年又一年。

“泓,你可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她苦笑,轻合上了眼帘。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伤心与愤怒,走到案桌前,挥笔疾书。

“琳儿——”她叫了贴身宫女。

“娘娘有何吩咐?”琳儿走进了殿内。

“给本宫送封信去轻尘园。”她将书信折好递给琳儿,又不放心地吩咐了一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是。”琳儿接过书信,领命退下。

积雪已经铺满了整个园林,举目望去一片苍茫的白色,与夏日里那繁茂的景像相比,此时的轻尘园显得萧索而寂寥。

姚羽琦披着厚重的袭衣,看着园里四周那厚厚的积雪,“我忽然间很想念那群花争艳的景像了——”

“繁茂的景像明年夏天不是又能见到了吗?”皇甫泓正在庭园里扫雪,将园前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

“泓大哥,为什么不让奴才们来打扫,要自己动手?”

“反正我也是闲人一个。若是不活动一下,骨头岂不是都要僵硬了?”

姚羽琦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泓大哥,你真的要娶皇后给你介绍的女人吗?”

“娶妻生子的梦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皇甫泓淡淡地道,但眉宇间却掠过一丝落寞。

“太遥远了?”姚羽琦一怔。

皇甫泓还未回答,突然抬起头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小宫女正冒着雪往这里匆匆跑来。

“这不是清玉宫的琳儿吗?”姚羽琦诧异地道,“她来干什么?”

“宁王殿下——”琳儿一看见宁王正要拿出信,却看见了姚羽琦,顿时僵立在了那里,支吾了半天。

“你找宁王殿下有事吗?”姚羽琦淡淡一笑,“刚好,本宫也要走了。你们慢谈。”

一旁有宫女为姚羽琦撑起了纸伞。

见姚羽琦离去,琳儿才拿出了德妃的书信:“殿下,这是娘娘托奴婢交给你的。”

皇甫泓接过。

“奴婢信已送到,那奴婢告退了。”

琳儿离去,皇甫泓拆开了书信看了一遍,眉峰却是微蹙了起来。

德妃竟约他今夜三更在后花园见面。

他要去吗?

就快三更天了。

姚羽琦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臂,又将手掌凑进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温暖了些。

皇帝一早就派人通传过了,今夜与一些要臣商议国家大事,不会回羽心殿,让她早点休息。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

想起日间琳儿送信时那奇怪的神色,姚羽琦扬唇笑了一下。

她知道德妃一定按捺不住有行动了,但皇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自然会有应对之策。最后谁输谁赢她不在乎,她只要站在一旁看戏就行了。

黑幕中,忽又飘落下了雪花。

她仰起头,任由那些雪花落到脸上,冰冷瞬间麻木了所有的感觉。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佳莹,想起唐钰,还有朵儿……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九泉之下是否安好?

只要完成了她的心愿,做完了她应该做的事,她会去找她们的。因为这个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留恋的事……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轻轻合上了眼帘。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想他?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座荒园。小木屋里一片寂静,宁贵妃可能早就已经睡了吧?

姚羽琦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让宁贵妃知道,这次她是暗中跟她的儿子作对,她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微微苦笑了一下,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姚羽琦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脚步声近了,那人手里提着的灯笼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竟是萧靖。

他怎么又来这里了?

姚羽琦想起上次宁贵妃大骂萧靖的情景,至到现在,她还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或是关系?

姚羽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萧靖手中的玉箫上。

最奇怪的是,他们竟会吹同一支箫曲。

正思忖间,忽听萧靖冷冷地道:“什么人,出来。”

姚羽琦一怔。

她被发现了吗?

正想走出去,萧靖的身后却缓缓走出了另一个人。

当姚羽琦看清那人的脸庞时,更是吃了一惊。

宁王皇甫泓。

萧靖看略感诧异地看着皇甫泓:“是你?”

“萧靖,你来这里干什么?”皇甫泓的脸上并没有笑容,漂亮的眼睛里反而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杀气。

这是姚羽琦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宁王。那样强烈而毫不加掩饰的杀气,让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萧靖。

萧靖还没有回答,小木屋里突然传出了宁贵妃的惊呼声:“泓儿,是你吗?泓儿——我的泓儿——”那一声声的呼唤,凄厉而哀伤。

皇甫泓微微垂下了眼帘,刚才那丝杀气也为一丝复杂所替代。

而萧靖则是别开了眼,将所有的情绪埋进了黑暗里。

宁贵妃已经爬到了小木屋的那个窗口前,透过窗口贪婪地看着外面的皇甫泓。

“泓儿,果真是你。你终于肯来见娘亲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欣喜和哽咽,眼睛里也只有皇甫泓一个人的存在。

皇甫泓没有走过去,但也没有转身离开,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够了,这就够了。只要你肯来看我一眼,娘亲就算是下一刻死了,也瞑目了。”

若是她肯这样看他一眼,那么,他是否也会瞑目呢?

一旁的萧靖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一手悄然按上了心口。

“萧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来害我泓儿的?”宁贵妃似乎这才惊觉,锐利的目光投向了萧靖,“你爹害得我还不够惨吗?现在,连我儿子也不放过吗?”

“我没有。”萧靖抬起了头,看向了小窗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一瞬间,萧靖的眼底满是伤痛,丝毫不见昔日的冷漠与淡定。

姚羽琦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联合了皇帝,一心与我泓儿作对,是不是?你一直在找机会铲除他——萧靖,真没想到,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爹害得我落至如今这副下场,你却还要雪上加霜,加害我的儿子——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我应该在雪地里把你掐死了,也免得留下你这个祸害——”

宁贵妃骂得怨毒,姚羽琦却听得心惊。

什么叫当初我不应该生下你?

难道……萧靖也是宁贵妃的儿子吗?

此时的萧靖脸色惨白得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他只是紧紧地揪住了心口。

“滚!你给我滚!”宁贵妃怒喝。

萧靖转身离去,步履蹒跚而虚浮,那背影更是落寞得令人揪心。

“萧靖——”姚羽琦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一旁的皇甫泓看到了姚羽琦的身影,却没有出声唤住她。

萧靖……怕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吧?

皇甫泓的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复杂。

“泓儿——”一声轻唤,让他转过了身。

他看着那双关切却又略略带着某种怯意的眼睛。

“泓儿,我真的很开心,你能来看我——”宁贵妃的声音已然沙哑,“只要看你一眼,我真的什么也不求了。”

他沉默着,心境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贵妃在屋里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泓儿,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吧,娘只要看到你活就够了。那些权势名利,其实到头来都是一场浮云,泓儿,你现在追求的东西,真的能令人开心吗?”

皇甫泓一怔。

是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否开心?

心口疼痛欲裂,眼前更是阵阵黑暗。血腥味不住地在胸膛里翻涌着,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每一句话,就如同刀锋,一刀刀地刺着他的心,鲜血淋漓。

她是那样的恨自己。

恨到想将自己撕碎吧?

可她看向皇甫泓的眼神又是多么得亲切而慈爱,若是有一天,他能够让她这样看自己一眼,他真的死而无憾了。

但这一切,都只能是梦。

直到死去,他也都只是孤独的一个人……

又是一阵剧痛贯穿了心口,他终于跌到了地上,一口鲜喷了出来。然而,这一口血吐出就好像要吐尽身体里所有的鲜血一样,止也止不住,染红了那一身的白衣。

他揪紧了心口,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他觉得很冷,那种冷意就像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将身心都冻结了。

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如此地逼近自己。

但就算自己真的死了,又有谁会伤心呢?

恍惚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笑着对他说谢谢的样子……

她偷偷在竹上刻字时的样子……

她对他说,不要太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会伤心伤身时的样子……

“羽琦——”他在心中低念着这个名字,在临近死亡的这一刻,他竟发现,自己最想见的人——是她。

“萧靖——萧靖——”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焦切地呼唤他。

那道声音是如此地熟悉。

吃力地半睁开眼眸,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这是临近死亡前出现的幻觉吗?

伸出手,他想轻抚上她的脸,黑暗却是铺天盖地侵袭而来,让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早已过三更天了,可是她等的人却没有来。

后花园里夜色寂寞,雪地的反光,让这个静寂的夜越发寒冷起来。

她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焦躁的脚印,但丝毫也平息不了她的心情。

“为什么你不赴约?为什么?”

她绞着那十根纤纤玉指几乎发白,并没有注意到,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几道人影正鬼祟地隐匿其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黑暗里,阴谋的气息正在无声地漫延着……

听风楼里,一片沉静。

窗外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风声呼啸,寒意逼人。

躺上床上的人苍白而憔悴,就连唇色也是淡而无血色,气息微弱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白衣上沾满了刺目的血渍。

“萧靖,你不要死!不要死!”她伏在他冰冷的胸膛上,低声祈祷着。

刚才他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也跟着倒下去了。以为已经放下了。原来,那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泪水如同珍珠般落下,浸湿了他的衣裳。

为什么他的心跳声如此无力?

为什么他的气息如此微弱?

不是说好的吗?

他不准死的。

在他还未还清她以前,他不准死。

怎么办?她该不该带他找御医?可是,找到了御医,惊动了皇帝,她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半夜三更与太傅在一起?

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明白,只要自己一步选择错,就算萧靖被太医救回,到最后也可能是死路一条。

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她,等着抓住她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