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青春弥撒
3854200000034

第34章 最后一次模拟

在自己的班里念完早读后,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奔赴属于各自的考场。季海滨一直纹丝不动,坐在位子上盯着黑板上方的国旗发呆。吕思溢利索地收拾好考试用品,嘴巴里一直念叨个不停。季海滨回过头问她说什么呢。吕思溢伸手打住,依旧念念有辞:1644年,清军入关,清朝建立……

一号考场里的人员部署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有个别考生进行了象征性的区域化调整。第一排的五张椅子上已经坐下了四个人,大家都在翘首期待最后一个前五名的出现。但随后季海滨的进场明显辜负了众人的期待,在座的都显得很有精神,因为别人都觉得这次考试结束后自己肯定会再次向前挪一个名次,挤掉季海滨。

从第一门考试语文开始,季海滨就觉得自己背负的压力挺大的,这和之前考全班前十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事。上次勉强混进了一号考场,那时坐在最后一排,抬头就可以平视全场;现在坐在第一排,抬头就可以平视监考教师。而监考老师的神情也比以前和蔼很多,满脸慈祥地看着季海滨。季海滨低下头,在作文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地位是自己争取来的。

又是五天的浑浑噩噩,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每天考一门就仿佛是古代刑罚里的凌迟,连死都不让你痛快。季海滨恨不得一天全部考完,他不是那种越战越勇型的考生,不会因为时间长了进入状态,只会因为时间长失态,比如他和萧晓的事。

考最后一门的途中季海滨看见吕思溢从窗外走过,两个人的视线碰撞了一下,季海滨对吕思溢保持行注目礼。节监考老师提示说还有半个钟头就收卷了,季海滨发现还有两道论述题空着,急忙纠正视线。他想吕思溢竟然提前半个小时就交卷,可见胸有成竹,这次考完后她差不多就要以登基的姿态迎接高考了,等高考成绩一公布,就能成为武则天。

季海滨现在考试考出了依赖感,就怕结束时敲钟的声音,跟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样,反而喜欢蹲在监狱里,因为下次见光的时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呼吸了。但是和死刑犯不同的是,季海滨还有一点成就感,从上次考试至今,是高中生涯里考试间隔最久的一回,于是季海滨在第一的皇座上享受了将近八十天,成为了继吕思溢后在位时间最长的,如同战时荒废的大选,连任不断。

班主任照常在考试结束后开会,不照常的是这回他没拿稿子读。季海滨问吕思溢:“你感觉怎么样,连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差不多有四个月没进过考场了,会不会不习惯不适应。”

吕思溢哼了一声,眼睛完全脱离季海滨,说:“你没看到一考完我就被群众们围着问答案吗,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就是标准。”

季海滨说:“是啊,不可撼动,你就是尼采。”

班主任一改以往的声嘶力竭,温文尔雅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五官之间高度的配合,声带都孱弱了很多:“同学们啊,这最后一次模拟考就算过去了,成绩过两天出来,大家可以相互对照一下,比较比较,不论好坏都不要有心理负担,没什么大不了,真正的考验在一个多月后的那五天里,大家要凝聚成一股神,在决胜战役中打出辉煌的篇章。”

底下有人忍不住鼓掌,季海滨觉得班主任的这句话说的太早了点,曹刿论战时说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就把第一个气给鼓完了,那接下来的时间难免不会继续唠叨,唠叨个两三次那不竭了。

班主任把手伸进口袋,季海滨想这回是要拿发言稿了,结果班主任掏出来的一只手绢,在鼻子上擦了擦,说:“同学们,有两个消息要跟你们说。”

后面有学生调侃着喊:“准奏。”

班主任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推了推眼镜。这种苦让季海滨觉得有点蜃人,像吃了二斤苍蝇屎似的。

“同学们,第一个消息呢,很抱歉,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度过了。”班主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越来越慢,而下面的吵杂声越来越小。

“很抱歉,很抱歉,我知道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但是希望你们可以体谅,我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是有原因的;一是我身体最近很不好,我支撑了很久,但现在好像有点吃不消了,另外,另外……”

学生们纷纷翘首以待那个另外。

“另外,我儿子这个礼拜就释放了,我想带他离开这,我怕他出来以后会受不了。”班主任摘下眼镜,用手背揉了揉眼角,立刻又假装着振奋了一下,说:“没事,就是告诉你们一下,学校已经批准了,下个礼拜我就不来了。”

季海滨回头看了一下吕思溢,本来想跟她说些什么,结果却被吕思溢先声夺人,她说:“季海滨,我们班主任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季海滨楞了一下,说:“好像是姓……姓那什么……”

吕思溢说:“一年了,我们一直管他叫班主任,却居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季海滨说:“那你问他呀,问你爸贵姓。”

吕思溢说:“少说两句吧,不懂人事。”

季海滨转过头看着班主任,这时班主任到真的拿出来一张纸。

“同学们安静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没说,这件事很重要。”班主任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效果奇佳,仿佛是生化武器,动静不大但杀伤力强。

“我们学校是有保送生名额的,但是今年只能保送上海的大学,我争取到了一个名额,整个文科班不过三个,这个名额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给谁的,我等会每人发一张表格,你们都填一下,反正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吧,明天收上来,学校要统一审核。”班主任说完后就开始派发申请表。

季海滨拿到表格后迅速研究了一下,发现表格很详尽,涉及多方面内容,而自己能写的东西也很多,从小学到高中,虽然学习成绩一直不拔尖,但旁门左道的业绩还算有成效,如同经常生病的人自己学会了打针。

想到这季海滨就拿起笔开始写,一边写一边乐滋滋的,肩膀不停的颤抖。吕思溢从后面戳了他一下,说:“你又高兴什么啊,怎么你一遇到这样的事就活泼的不得了。”

季海滨说:“我填表格啊,保送大学呢。”

吕思溢嗤之以鼻,说:“你先看清楚了,看看备注里的字,你是上海户口吗。”

季海滨小声嘀咕着:“上海户口,上海户口……”然后看了看表格最下面的备注区,一行小字历历在目:本次保送申报仅限上海户口应届高三毕业生。顿时心中一阵枯枯涩,再看看自己写进表格里的密密麻麻的字,像没进化成青蛙的蝌蚪,在视线里穿梭,横冲直撞。

针对班主任的即将离任,班委会征求学生意见,是不是该开一个欢送会。很快有人提出质疑,认为“欢送”很不恰当,好像表现成巴不得班主任走人似的。班委们觉得这种说法不是没道理的,又决定改成追忆会,和班主任一起回顾这一年来的辛酸历程。不久又有人跳出来反对,说我们应该选一个班主任最喜欢的形式作为告别。大家又左右衡量,最后有人说班主任最喜欢的形式那就是考试,干脆在一场语文考试中送走班主任,就像一些球员快要退役了就踢个告别赛什么的。

在讨论结果揭晓之前,班主任就已经离开了,岳夏去办公室拿讲义的时候发现原先属于班主任的那张桌子已经换了主人,新的班主任应该是个女的,因为岳夏说她特地看见了印有彩色“护舒宝”字样的包装袋。

“特地”这个词和“护舒宝”一样让人浮想翩翩。

对于班主任的突然离任,学生们的意见很统一,都在责怪公安机关为什么选这个时候放人,完全可以挑一个比如中秋、端午或者重阳之类的民间传统节日,或者结婚纪念日什么的让他们父子团圆。现在季海滨的班级就像是即将登基的皇上突然死了身边的摄政王一样,朝中一片混乱。

新来的班主任果真是个年轻女教师,一看就知道刚从师范毕业,可能还没摸清楚这是正式工作还是暑假实习混学分,整日不见踪影,连垂帘听政都懒得去;轮到她的课不是叫季海滨他们大声朗读课文就是责令自习,或者发试卷进行随堂测验。很多学生索性不来上课,自己抱着书去阅览室。

一直监守阵地的还是季海滨那帮人,他偶尔在教室里和孙忆茗说说话,询问是否有小西的音训。张馨若成了孙忆茗的翻版,在书包里藏了一本佛学著作《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季海滨还在为上海户口耿耿于怀,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还是很难接受,其实他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去争取保送生,填表只是一个象征,他自己也能估摸出最后被保的要么是吕思溢要么是岳夏;孙忆茗现在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张馨若则刚刚进入阴影,自然都不会有心思趟这个混水;还子舟还不如自己,只是凭借还子舟家的综合实力,上大学易如反掌,而且话又说回来,还子舟就是不上大学,不接受再教育又怎么了;至于其他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季海滨从很多人那听说他们一心要往首都飞,就算保送也不会接受。

差不多把仍坐在教室里的人都掂量了一遍,季海滨摇头晃脑地揣摩各人心理。这时吕思溢又从背后戳他,问他借黑色水笔。这一个礼拜季海滨都没怎么和吕思溢讲话,这回吕思溢主动开口,还是有求于自己,季海滨的胜利感又油然而生,一下子抢了上位。

季海滨故意慢吞吞地在抽屉里找水笔,背着吕思溢把笔拿出来又放回去,他说:“怎么这些天你们都老实的跟秋后蚂蚱一样,不动弹了。”

吕思溢说:“这还不跟中国队争夺世界杯出线一样吗,就那么一个名额,大家都齐心了。”

季海滨把笔拿出来,轻轻地放在吕思溢桌上,说:“你哪还是中国队啊,你是巴西,你的目标可不是出线那么简单啊,你志在夺冠啊。”

吕思溢标志性的哼了一声,说:“就算我是巴西,可不还有什么意大利、法国等等劲旅吗,先出线,再夺冠,我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还争什么冠啊。”

季海滨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吕思溢的话字字在理,连她这样孝庄级的人物都岌岌可危了,也没多尔滚和顺治给她撑腰。

再看看后面的还子舟,也人模狗样的在那涂涂写写,季海滨突然心生畏惧,万一两个月后高考揭榜,自己输给还子舟,依这帮人的德行,那不是要被笑话一辈子,就算逃回老家也难幸免。想到这的时候季海滨连忙念佛,希望菩萨保佑吕思溢拿到保送名额,再诅咒了几遍还子舟,希望张馨若没事多拦着他点,拖着还子舟的后腿。

接着又是数天过去,季海滨发现张馨若非旦没有拖还子舟的后腿,两个人还相互鼓舞,彼此激励,季海滨想按照张馨若的为人,她应该不好这口才对,难不成她也奢想着能够被保送,借此走出阴影。季海滨就像是站在长江边的周瑜,眼睁睁地看着孙尚香挽着刘备的胳膊泛舟。

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新任班主任到场,对于她这种意外的出现大家都没料到,在外面游荡的同学聊天的聊天,吃夜宵的吃夜宵。班主任也不多加管制,她知道自己是临时客串,如同一个外来保姆,孩子带的好了功劳不归她,孩子带的坏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就结束,她只尽一个本分。

新任班主任言简意赅,说:“保送生的申请下个礼拜一就要交了,你们抓紧点时间,填好了就交上来,省得夜长梦多。”说完后没等鼓掌就离开,而下课的铃声也跟着响起来,很让人怀疑是不是她走出去后自己敲的。

季海滨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暗自研究班主任那最后一句“夜长梦多”,回到家后发现桌子上牛奶和面包已经摆放整齐,就等他用餐。

季母听到厨房有碗筷的声音,又从房间里出来,关爱地看着儿子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