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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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客家人的“原乡情节”(1)

客家人有非常浓厚的“原乡情节”,他们把一个名叫“石壁”的地方视作客家民系诞生的宫口。据考证,李登辉和李光耀的先祖李火德就曾经在客家原乡“宁化石壁村”附近生息过较长一段时间。因此客家人有个规矩,他们把出生或流经“宁化壁村”的人统统视为自己的第一代先祖。

客家人的血统是两个世纪以来争论不休、悬而未决的一桩公案,畲族到底在客家民系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多大的催化作用?

“客家”一词是怎么得来的?哪些人才算是真正的客家人?

一、客家人的心灵家园

一个名叫“石壁”的地方

在客家文献以及诸多研究著述、口头传说中,“宁化石壁”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客家人熟知并怀念它,如同海上航船怀念夜幕中的灯塔一样。石壁村位于武夷山南段的赣南和闽西交汇处,历史上曾经作为客家人迁入“大本营”的中转站和黄金通道。在这个命中注定要与客家人相遇的小盆地里,客家人从惊魂未定的恐慌中安定下来,歇一歇脚,疗一疗伤,平定一下奔腾的思绪,然后勇敢而坚定地向着南方的苍莽山地进发。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学者认为宁化县石壁村是客家人真正的“圣地”和“祖地”。陈运栋在《客家人》中说:“福建宁化,地接赣南,西北有高山环绕,宛如世外桃源,尤为当时避难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这一批逃难的人民,也就以迁居宁化的为最多。”吴福文的《闽西客家文化事象举探》则说得更为直截了当:“客家从中原迁徙中国南方乃至世界各地,几乎都经过宁化及其石壁。”英国传教士肯贝尔在1912年所著《客家源流与迁移》一书中也说:“岭南客家十有八九皆称其祖先系来自福建汀州府宁化县石壁村者。”

客家学鼻祖罗香林先生在研究客家历史源流的过程中,也注意到这个问题,曾经写过一篇《宁化石壁村考》,开篇即说:“广东各姓谱乘,多载其上世以避黄巢之乱,曾寄居宁化石壁村葛藤坑,因而转徙各地。”由此可见,宁化石壁确乎在客家历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宁化石壁是客家先民避难生息的乐土

宁化地区流传一首歌谣:“禾口府,陂下县,石壁是个金銮殿。”形象地点明了石壁村自然环境的优越和得天独厚。石壁古称“玉屏”,唐中叶改为“石璧”,后又改为“石壁”,今为石壁村,是禾口乡下属的一个行政村。其地貌外形为一两百多平方公里的盆地之一部分,四面环山,十分有利于流民的避难和生息。据说黄巢起义,由北向南一路扫荡杀掠,下安徽,过浙江,到江西,又从南向北一路扫荡,竟然未触及石壁边境一草一木,这说明石壁村在地理上有一种天然的隐蔽性。据说那位在荒野中遭遇黄巢的客家妇女,当时正是行走在石壁村前的荒凉大道上,因为她的缘故,所以石壁村至今仍有葛藤坳这样一个富于纪念意义的古地名。

宁化石壁是大多数客家人公认的祖居地

根据罗香林《客家源流考》所绘制的客家迁徙路线图,以及众多牒谱资料显示,当时进入宁化或直接到石壁定居的客家先民有44个姓氏,约占宁化全县现有文字资料说明迁入时间的83个姓氏的一半。如果再加上南宋迁入的22个姓氏,就占了全县的78%还多。“今居海内外的客家人,大多以其祖先为石壁人,而且他们追寻世系,一般只查到宁化或石壁这一祖先就基本满足了,不思再找,客家许多族谱也是把曾居住宁化或石壁的祖先尊为新的始祖,把它作为新的世系的发端记载下来。”当备受战争困扰的北方流民如潮水般涌到这里以后,通过或流经石壁成为了客家人与非客家人的分界线,仿佛河流的分支或树枝的分杈。

台湾《邱氏族谱》记载他们的祖先流经石壁时的情景说:“宋太平兴国至景德年间,三郎从河南固始迁居宁化石壁,是为广东客族发祥之始祖。”

兴宁《伍氏家谱序》也说:“我远祖宋由闽汀州府宁化县石壁乡,拓其居于潮州府程乡县松口。”

郭沫若在《我的童年》一文中也明确写道:“祥公一人流寓福建汀州宁化县石壁村葛藤坳,立业安居,官授迪功佐郎。数传有诞从公,选任梅州。”

…………

从以上牒谱中我们可以发现,宁化石壁确乎是许多客家先民曾经居住或逗留过的地方,它就像一块浓重的胎记被烙在客家人身上,不会因岁月的流变褪色和消失。闽西、粤东地区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如果碰上宁化人,交谈起来,一般都会骄傲而亲切地自述“我的祖宗是石壁人”。

宁化石壁是客家语言、文化习俗的摇篮

客家先民从西晋末年开始弃家南迁,一直持续到唐末五代,巨大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进以宁化石壁为中心的闽赣山区,并相对稳定了一段时间。在这段黄金般可贵的岁月里,客家先民像一窝拥挤的蜜蜂一样住在一起,搭建简陋的茅屋,勤劳地开垦土地,繁衍生殖,继续保持和承袭着中原的语言文化。因为大家拥有共同的遭际和中原文化背景,于是后来的客家文化便慢慢在此孕育成形。厦门大学专门研究客家方言的黄典诚教授认为:“石壁为客家方言的摇篮之地,客家话的浊母清化即在石壁形成。所以现在的客家话全部都有这个特点,西至四川,东至台湾,南至南洋,没有例外,这一口气是从石壁村吹出来的。”客家民系在宁化石壁形成后不久,元人入侵,客家人于是又放弃尚未收割的农田和刚刚睡热的被窝,开始第三次大迁徙,迁徙的方向是闽西的汀州、上杭、永定直至广东梅州一带。

把宁化石壁视作客家民系形成的摇篮,我们认为有它一定的道理,但是对于一个在漫长历史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民系而言,这样的区域范围是不是太窄了呢?作为“圣地”,它似乎应当具有两方面的象征意义:一是确有很多客家先民居留于此,二是由于石壁村与客家民系的特殊关系,或曾导致一些未在石壁居住过的客家人也虔诚地“心向往之”,从而把自己的来历和它拉上关系呢?所以,我们在肯定宁化石壁对客家民系形成过程中的作用的同时,又不能仅仅把眼光局限于区区一邑的弹丸之地。

二、千古之谜——客家血液

观点一:客家人是纯正的中原汉族

尽管现在继续探讨客家人的血统,已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客家概念正在演化为一种复杂的文化概念,而非一般的种族概念。但是,揭示客家研究中曾经出现的有关血统问题的争论,依然是一件迈不开、躲不掉的大事情。就目前而言,这种争论不单在客家学界内部得不到一致的看法和结论,而且在客家族群之外也曾引起人们广泛的论争。

认为客家人身上有最纯正的中原汉族血统,是客家学兴起之时占主导地位的观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和言论有以下一些。首先是由徐旭曾在《丰湖杂记》中提出的:“今日之客人,其先乃宋之中原衣冠旧族,忠义之后也。”到了1912年,英国传教士肯贝尔在广东嘉应州传教多年,在做过实地考察并参阅许多客家文献之后,强调:客家人是由河南光州迁徙而来,“纯粹是继承着汉人血统的世族”,并结合当地汉族土著人士认为客家是汉瑶等民族混血种的说法,肯贝尔进一步指出:其实,客家并非混血种,而是具有最纯正血统的汉人,他们不仅比少数民族优秀,而且比土著汉族优秀,他们是来自中原王朝的后裔。肯贝尔这位来自西方的传教士不单把汉族的桂冠戴在客家人头上,而且还往客家人身上套上了王朝后裔的光环,可谓是“纯汉族论”里面“血统高贵论”的火上浇油者。

1924年,美国耶鲁大学教授韩廷敦在《种族的品性》一书中称:客家“是中华民族里的精华……他们可以说完全没有和外族的血统发生过混化”。

台湾省学者陈运栋在其《客家人》一书中也曾反复强调:“客家人几乎都是古代的贵族,他们的祖先,大都曾做过一官半职,甚至做过古代的帝王。”

“纯汉族血统”的观点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是最为流行和权威的观点,持这种观点的既有客家人自己,又有外国的传教士和人类学家。甚至连客家研究集大成者罗香林先生“中原汉人三次南迁形成客家”的说法,也被人当作是“纯血统”“中原正统”“中原士族后裔”的有力依据加以发挥。再加上客家人内部保存完好的众多族谱,无一不证明客家人血脉中流淌着黄河之水,他们想向世界证明客家不是没有来历的无根之萍,而是确实沐浴过中原大地熏风浩荡的文明之光,他们每个人都曾在黄河岸边游玩嬉戏。很长一段时间里,“纯汉族高贵血统”使得客家人多少有些昏昏然、飘飘然。

观点二:客家人是汉族与畲族的混合体

“纯汉族血统”观点盛行一段时间之后,受到了来自海内外学者的强有力挑战,人们似乎觉得那样的观点纯粹是情感因素在从中作怪。20世纪70年代初,日本一桥大学教授中川学首先对西方传教士和罗香林的“错误”观点提出质疑。

他说:“你们这些被蒙在鼓里的人,你们知不知道欧美人士为何要不遗余力地赞美客家吗?原因很简单,这些欧美人明明是想挑起客家和土著之间的矛盾,造成种族之间的内耗,然后达到他们侵略中国的目的,因此‘表面上满脸笑容地赞赏客家,但暗地里却构筑起冷酷无情的殖民地支配的意识形态’。这就是所谓文明传播者的西方传教士的良苦用心。”

罗香林虽然自己是喝客乡水、吃客家饭长大的客家后裔,同时又是客家学研究的泰斗,但他的潜意识深处,始终认为客家是中华正统文化的精华,他们先天地继承了古代中原华夏道德、法统的正统思想,这无疑也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客家正统论。中川学还批评罗氏采用族谱和姓氏勾勒客家历史源流的方法,认为这种方法无疑具有“人种主义的排他性,很难摆脱民族自我中心偏见的阴影”。族谱是一部人为的历史,它就像王朝中腐烂的宫廷史实一样,在那些模糊和暧昧的地方,必然有人自觉地站出来粉饰。谁不愿意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其实,中国北方移民与南方少数民族出现血缘上的混合,是一件极其自然、丝毫不值得羞愧的事。同时,这也更符合当时历史的真相。赞同中川学观点的客家研究学者周达生就站出来讲:“我并不认为客家与少数民族有混血现象就有蔑视客家的意思。”从客家人居住的地理环境来看,赣闽粤交界处的莽莽山地,旧为古百越族后裔畲族等的活动区域。他们同来自北方的、处于逃难状态的客家人在文化和血缘上产生一定程度的融合,是顺理成章的事。比如20世纪80年代初,闽西、赣南等纯客住县的畲族恢复了少数民族的身份,而这些畲族除了姓氏较为生僻古怪以外,其文化特征竟完全与当地客家一样,换句话说,由于客家文化是相对先进的汉族文化,这种文化同化了当地的少数民族文化。

如果继续探寻客家和畲族之间的混血到底谁是主、谁是宾的问题,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客家人身上保留大量汉族文化基因得出结论:是客家同化了畲族,而非畲族同化了客家,汉族的血缘在客家人身上至少应占大部分。这也是目前大多数研究客家问题的学者所持的观点。

客家主要是畲族的后代

1994年在客家研究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执教于广东嘉应大学的房学嘉先生发表了他的惊世骇俗之作——《客家源流探奥》。这本书的出版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此书中他大量引用考古学和田野调查等手段方法,证明出“历史上并不存在客家人南迁史,客家主体是南方畲族”。这本书其实推翻了大师罗香林的一生心血,本来客家人还在为中原的故土和迁徙的艰辛感叹,没想到一夜之间,他们的迁徙历史全成为凭空杜撰和充饥的画饼,就像一个得意洋洋的学子忽然发现他手里的文凭是假的一样。房先生在他的书中写道:

客家是由古越族残存者与秦以来中原汉人互相混化而成的共同体。客家共同体由古越族遗民中的一支,与历史上南迁的中原人融合汉化而形成。客家话的母语是闽粤赣三角地区古越族语。客家话中夹有相当多的中原古音,则是由南迁的中原汉人带来的。历史上并不存在客家中原南迁史。历史上确曾有过一批批南迁客家地区的中原流人,但与当地人相比,其数量任何时候都属少数。客家共同体在形成的过程中,其主体应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我们应当充分肯定,正是这批南迁落居客家地区的中原人,用中原文化教化了本地人,从而加速了客家地区的开发,提高了客家地区的文明,增加了客家地区与荆楚、吴越、中原的交流,丰富了客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