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地下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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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画像砖(石)上的秘戏图

房中术盛行的时代

成都地区汉代墓葬中出土的画像砖(石)上有一类特别的题材,那就是描绘男女接吻或交欢的“秘戏图”,由于这类题材的画像砖(石)通常被视作禁忌,所以其表现手法和内涵通常不为读者所知。

成都地区出土的最著名的“野合图”画像砖,是1956年在新都汉墓出土的,现已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整个画像由两帧连环画似的图案组成,第一幅图案描绘的是在桑树地里一男一女交欢的场面,女子仰卧地上,双腿高抬;男子则伏于女子腿间,生殖器的形状被描绘得十分清晰。男子身后另有一男子用手推动交欢者,令人想起《金瓶梅》中的一帧木刻版画。整个画面活泼浪漫,展现了汉代社会特有的民间习俗。在枝叶扶疏的桑树上,还悬吊着两只顽皮的小猴,似在为男女交欢者喝彩。桑树的背阴处,也有一赤身裸体的男子在偷窥,画面的线条和图案十分清晰流畅。

接下来的一幅野合图,桑树被描绘得更加浓密茂盛,在桑树底下,一男一女的交欢场面与前一幅类似,只不过桑树背阴处的一赤裸男子,不像前一幅那样站立偷窥,而是下蹲,似在导引行气。这两幅桑间野合图是汉代成都地区社会风尚的真实写照。

此外,类似的汉代秘戏画像石在成都周边也有发现,比如1942年在彭山东汉崖墓就发现接吻石雕一件,雕塑的内容为男女二人跪坐于地,相互搂抱在一起,引颈做接吻亲昵动作。1969年四川荥经县出土的石棺上也有一幅接吻图,男女二人相对席地而坐,用手托颌亲密接吻。

为何汉代的成都地区会有如此具有浪漫和写实情调的秘戏图呢?当我们想象那个时代怀春的男女在桑树下缠绵地纠合在一起,是否感到那是一个开放或色情的时代呢?其实,这些画像的产生跟汉代房中术的流行有着密切关系。

房中术是由古老的生殖崇拜演化而来的,在新石器时代,生殖崇拜就已十分盛行。到了汉代,房中术、房事养生的理论就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汉书·艺文志》的作者班固就曾讲道:“房中者,性情之极,至道之际。”换句话说,班固没有简单地把房中术斥之为诲淫之道,而是认为它符合人的天性,符合自然界万物生长的规律。西汉的大儒家董仲舒甚至在《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中讲:“循天之道以养其身谓之道也……君子治身不敢违天,是故新壮十日而一游于房,中年者倍新壮,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当新壮之日,而上与天地同节矣。”在这里,董仲舒根据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对行房的次数提出自己的建议。其实汉代不仅在理论上重视和倡导房中术,而且专门讲述房中术的指南也很多,比如马王堆三号墓出土的竹书《合阴阳》就是一本专门讲述男女交欢细节的书,从前戏、交欢姿势到如何通过交接来延年益寿都作了许多富有创见的描写。

《后汉书·方术列传》除了记载各种各样有特殊技艺的人,还特别记录了善于行房中术的高人,比如冷寿光、甘始、东郭延年、封君达等。通过不断的实践,汉代的人企图向世人证明:房中术不但能使人长寿,而且能助人成仙,同时还可以祛病消灾,转祸为福。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汉代的房中术便在一般民众中蔚然成风。而对于成都平原这个具体的地域来说,汉代正是张道陵在此创立道教的时代(当时又称为“五斗米道”)。葛洪的《神仙传》就记载说:“陵语诸人曰:尔辈多俗态未除,不能弃世,止可得吾行气导引房中之事,或可得服食草木数百岁之方耳。”张道陵在四川传道的同时,也利用房中术为民治病。当时的四川潮湿雾瘴,疠气大行,张道陵祖孙在四川广行导引术和房中术,利用他道术中最能为一般人所接受的技艺赢得人心。

当时人们认为房中之事得法,就可以益寿延年,如《后汉书·方术列传》中提到的冷寿光,他虽然老得头发和胡须全白了,但面色红润,皮肤细嫩得像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因此,汉代的秘戏图会堂而皇之地被镌刻在画像砖和画像石上,因为它是那个时代人们经常谈论的一个话题,用不着遮遮掩掩。

画像砖上的汉代成都

随着成都地区汉代画像砖的大量出土,那些长方形砖块上的汉代生活画面越来越丰富,这些汉代画像砖的拼接已经完全复活了当时社会的生活原貌,为我们认识和了解汉代成都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提供了依据和参考。下面就将出土的较为典型的汉代画像砖作一个简要的介绍。

市井画像砖 这块画像砖出土于新繁县东汉砖室墓中,在成都市郊也有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的画像砖出土。该砖的画像是这样的:砖中央的突出位置昂然挺立一座五脊重檐市楼,楼上置鼓,它大概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因而被置于通衢大道的十字广场中心。四条通衢大道像四条光亮的彩带把城市分成四个不同的区域,各个区域因经营方式和品种的不同而形成各自的特色。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个人牵着两头山羊进入街市中;还有身穿长袍的人围坐在酒楼上高谈阔论;在长长的屋檐下,推着独轮车叫卖商品的小贩显得很兴奋;在同一条大街上,两个身挎宝剑高谈阔论的人正迎面走来;在一个插有小方旗的店铺前面,有一圈人正在讨价还价……这么繁华热闹的市井写真,也许就是当时成都城的一个缩影吧。

拳术画像砖 这块画像砖长45厘米、高27厘米、厚6.5厘米,图上两人,上身均穿大襟短衣,腰间束带,下身均着短裤,显得精悍英武。二人正伸臂屈腕,亮出招势,在一片开阔地上习武练拳。远处隆起的山丘连绵起伏,隐约可见,低空中还有几只小鸟展翅飞翔。这块画像砖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记载拳术的实物资料。

告贷图画像砖 这块画像砖出土于1956年,画像砖的正面是一座高大的粮仓,仓房建在台阶高处,以防潮湿。阶前有长长的台阶通地面。仓房还有两扇门,门上有闩,房顶还开了两个透气的窗户。在仓前的地上铺设了一面凉席,一个衣冠楚楚主人模样的人正坐在席上指手画脚地指挥。他指挥什么呢?原来是一个荷杖的老头正跪在地上向他贷粮,旁边的伙计正把粮食注入一件容器中。整幅画面描写的是地主正在放高利贷的情形。

酿酒画像砖 成都平原历来是农业生产很发达的地区,因此酿酒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所出土的汉代酿酒画像砖也比较丰富。有一块酿酒画像砖描绘的场景是:五个巨大的陶缸一字排开,中间一口缸的跟前站着一个酿造师傅,只见他右手执器皿正向缸中投放酒曲,左手还拿着一支短棍,似乎是用来搅拌缸内之物的。画面的左边有一只形态逼真的狗,它好像完全被酒的香气所陶醉了,伸长脖子显出十分贪婪的样子。画面的右边还有一个扬鞭赶牛的人,正把满满一车粮食运往作坊。此外,还有一块“酒肆”画像砖,描绘的是酒肆售酒的情况:酒店老板端坐于酒肆中,柜台左侧正有一个人在买酒。酒肆前的街道上,一个人正把买好的一独轮车酒推走,他虽然已经在行走了,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向酒肆老板话别,造型十分生动。再有一块名为“酒舍”的画像砖,描绘一座巨大酒舍中的酿酒程序,通过画面,我们可以看清酒炉上的管子如何把烤熟的酒输入酒缸里,画面中同样有在陶缸前下曲搅拌的人,也有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前来买酒的人,画面十分清晰。

宴饮画像砖 以宴饮为题材的画像砖在成都地区也出土多块。比如有块画像砖描绘了七个峨冠博带的贵族,他们席地而坐,神情悠然,面前的几案上放置着钵、勺、杯等器皿和食品,几个人捧樽举杯正在划拳敬酒。一块画像砖描绘的是在重重帷幄之内,一群男女席地而坐,正在猜拳饮酒,寻欢作乐,几案上的樽、勺等物清晰可见,这似乎描绘的是贵族家宴场景。一块画像砖的画像出现了轩敞的屋宇,屋顶朝前开着两个天窗,房顶上栖息着两只凤鸟,屋内有三个高冠长服的人正围案席地而坐。左边两人正拱手举杯,而右边一人正含笑执花在行酒令。还有一块画像砖则描绘了一大群人宴饮的豪华场面,长席之上男女杂沓,面前的案上都摆放着美酒佳肴,许多人正举杯狂饮,大有烂醉如泥之态。虽然这些画像砖年代久远,但我们似乎仍能感到扑鼻的酒香和喧哗的场面。

桑园画像砖 成都的养蚕和丝绸业历来都很发达,著名的古蜀国蚕丛部落就是以养蚕为生存之本的。这块画像砖的大部分画面都被浓密的桑叶遮盖着,笔直树干上的阔大绿叶看上去朦朦胧胧。画面的角上不经意地露出一间茅舍,那可能是守园人的临时住所,桑园内有一个寂寞的女子正翘起尖尖十指采摘桑叶。这块砖构图简洁,用笔洗练,看上去像是一幅写意国画。看着这幅画,耳畔会响起汉诗《陌上桑》那动人魂魄的诗句:“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车马画像砖 这类画像砖主要描绘车马从市井或桥上穿行的情景。有一块车马过桥画像砖,画面正中是一座微微倾斜的木桥,一辆有盖的双驾马车正从桥上过,马车之旁有一个侍从骑着马紧紧追随。另有一块画像砖中的马车是敞篷式的,车中坐着一个执鞭吆马的驭手和一个结发如笄含情脉脉的年轻女子。马车旁边,一个妇女推着装满箱箧的独轮车气喘吁吁地行走着。马车后面还跟随着两个骑马的护卫,一人手持长矛,另一人肩扛大刀。整个画面极有动感,但见马奔人跑,尘烟阵阵,道旁绿树上的鸟也被惊得扑扑乱飞。他们忙着去做什么呢?原来是年轻的新娘含羞带怯地忙着出嫁。

弋射收获画像砖 这种类型的画像砖记录的是收获和狩猎时的情景。其中一块画像砖的上半部有一个莲池,两个猎人正隐藏在莲池旁边的树荫下,张开弓箭向天空中结队飞翔的鸿雁瞄准射击。这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成都平原的秋天:秋高气爽,天空中飘着淡淡的白云,群雁结队往南飞。画像砖的下半部分为收割水稻图,三人执镰弯腰割稻,二人绑扎稻草,一人挑起一担谷穗急步飞奔。还有的弋射画像砖专门描写秋天射击飞鸟的画面,这样的画面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并不遥远。

舞乐百戏画像砖 这是一种以舞蹈和杂技为主要内容的画像砖。下面向读者介绍六块不同形态的舞乐百戏画像砖:第一块画像砖上有三个赤露上身、表演杂技的艺人。第一个表演的是舞剑,他蹲着马步把三支短剑抛向空中,同时手里还有两把剑,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同时把五柄锋利的短剑抛来抛去;第二人也蹲着马步,双手各捏一丸,其余三丸已被抛在空中;第三个艺人的功夫略为逊色,他只是一腿前跨,一臂平伸,臂上平放着一把茶壶,茶壶好像就要掉下来的样子。第二块画像砖是一个舞蹈场面,两个民间舞蹈家正在画面中央翩翩起舞,手势和舞姿都很优雅。旁边有两个乐手坐在地上,正在潇洒地拨弄着放在腿上的古琴。第三块画像砖既有舞蹈又有杂技,跳舞的艺人大概正在跺脚和拍巴掌,因为他手里的鼓和盘已经搁置在地上了,他正在纵情狂欢。而耍杂技的人是两个,一个正在双手撑案,作倒立状;另一个蹲着马步抛丸子。第四块画像砖名叫《执剑起舞》,描绘的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场面。右上角有两个赤裸上身的艺人正在舞剑和顶壶;右下角一男一女正在翩翩起舞,女艺人的发髻如同凤冠,手中的纱巾凌空飘舞,而与她配舞的男子似乎在抛耍着一个火球;左下角两个席地而坐的艺人,正在摇头晃脑地弹琴伴奏。唯有左上角的一男一女像是这幅画面的主角,因为他们没有参加这场由舞蹈和杂技组成的表演,而是坐在案前,一边饮酒,一边观赏,表现出极其快乐的样子。第五块画像砖名为《宴饮起舞》,描绘的也是贵族家宴饮的欢乐情景:主人们坐在几案前细嚼慢咽,而艺人们却空着肚子为主人表演精彩的节目。第六块画像砖名为《舞乐百戏》,描绘艺人们载歌载舞、自得其乐的样子,有表演柔术的,有弄丸的,有击鼓敲盘的,有翩翩起舞的……似乎他们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有无限的欢乐。

西王母画像砖 这是一块神话题材的画像砖,描绘西王母仪态端庄地坐在天庭的一张龙虎椅上,双手合抱作沉思状。左右两侧各有一龙一虎张牙舞爪,雄风凛然。画面的右上角还有一只美丽的九尾狐像影子一样飘过。

仙人对弈画像砖 此砖画像描绘的是仙人生活场景,正中是一张案子,摆放着围棋,对弈两人中一人两臂大张,开怀大笑,像是下了一步妙不可言的好棋,而对面一人手捏棋子,犹犹豫豫,不知这步棋该往哪里落子。旁边还有两个鹤发童颜的仙人正坐地闲谈,他们肩上都披着羽饰,头部发出炫目的神光。远处的背景是一对小猴正在灵芝草中间嬉戏奔跑。

如此数量众多、内容丰富的画像砖从成都地区的汉墓中出土是令人惊叹的。它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生活层面复活了成都汉代社会生活的历史,如果没有这些来自地下的考古实物资料,那些记载于史籍中的官方历史将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能够在随葬时使用这些精美的画像砖,也说明使用者是当时社会的上层人物或强势群体,他们视野中的成都生活也许只是一种贵族生活方式的缩影。尽管如此,起码它反映了社会生活的某一层面,是值得信赖的历史和文化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