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黑盒,内有一封信,封皮上写着:四公子亲启。
裘太平瞟了王动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会是给四公子的?难道十七已经料定你会在此劫持专候他?”
王动瞪他一眼,拿起信件拆开,抽出内文,一目十行的看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花花绿绿变化莫测,握着信件的纤秀长指轻轻发抖,也不知道是气恼的还是愤怒的。
裘太平好奇之极,认识王动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见他露出今时的表情,“十七都写什么了?”
王动沉着脸,将信件丢在桌上,裘太平拿来细看,就见信上写着:
四公子台鉴,公子来信收到,知你中意花儿妹子,在下甚慰,俗谚有云,鲜花需插牛粪上,四公子有意滋养花儿妹子,实乃是花儿妹子之福分,在下身为兄长,眼见心爱之人旁落,虽然免不得有惆怅痛苦之感,然以绛州龙门王家望族之地位,比起吴山聂氏,却又是强出百倍不止,花儿妹子择取你家,在下也没有二话,敬祝公子安康,与花儿妹子白头偕老。
另:听闻年来圣上龙体大不如前,颇有衰败之相,公子和龙图大人若是有所图,可往吴山以西寻一处贾家楼,找厅堂管事聂光,以黑盒之令牌出示,则聂氏一族悉数都听公子差遣。
裘太平嘴角笑容微露,“这个十七,当真是绵里藏针,一番话说的精妙之极。”
王动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裘太平笑道:“你看他行文平淡,不动声色,却处处暗藏杀机,不仅点破你冒名顶替大小姐写信之事,更贬斥你是牛粪一堆,当然最歹毒的是,他指明自己也心爱大小姐,只是觉着背景不如你,所以不敢与你一争高低,可是以你心高气傲的个性,又怎么肯占这个便宜,必定会回信与他公平竞争的吧?”
王动无言,裘太平猜测的一点都不错,他心中还真做如是想。
裘太平见他面上颜色,知道自己估摸的不错,又笑着说道:“另外,他竟还猜到了你诱他到雍州另外一层用意,是有意要取聂氏一族的人力和物力,遂把聂氏的令牌赠与你,可算是仁至义尽,让你亏欠他大人情,到这光景,你再怎么爱慕大小姐,怕也是不好意思趁虚而入,挟了家族的声威将大小姐据为己有吧?”
他含笑望着王动,“公子,我书读的不多,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动半晌无言,裘太平分析得丝丝入扣,也句句切中他的心思,可是最倒灶的是,他明明知道聂十七打的何种算盘,却没有办法不依照他设计行事。
文落雕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自己遭遇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让他既兴奋又郁闷,忍不住低声诅咒道:“姓聂的果然不是好东西!简直比狐狸更狡猾,比豺狼更可恶!”
裘太平险些笑出来,肥老板脸上大是不赞成,“公子,我们主子最是仁义……”
王动细长的眼冷淡的扫过去,肥老板就觉着一阵寒风袭人,慌忙住口。
裘太平忍住笑意,拿了放在黑盒里那块令牌,放在手上掂量掂量,意味深长的说道:“沉甸甸的,压死人啊,聂十七这一着,行的高明。”
王动瞪了他一眼,沉吟了阵,夺过裘太平手上书信,展开细看了阵,微蹙双眉沉吟良久,末了轻声冷笑,“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有张良计,我难道就没有过墙梯?”
裘太平莞尔,“什么过墙梯?”
王动板着脸,“这个你不需知道,你明日去贾家楼一趟,找聂光来,我有事要安排他做。”
第二日裘太平一大早就苦命的顶着寒风出门,去贾家楼找人,王动留在庆丰园吃闲饭,趁着空当,摸出聂十七的信来,仔细研究半晌,比着笔迹给花生写了封信,大意是说自己安好,不日当归,请花生勿念。
为怕花生起疑,这信件写的很短,封存妥当,他差人送去西门的烧酒铺子,交给卖酒的肥老板,要他拿了信来走前门投递给花生。
当天下午花生收到“于永泽”的回复,随即就躲在房里,直到晚上也不曾现身,王动无从猜测她是欢喜还是悲伤。
次日裘太平带回贾家楼的聂光和王动相会,两厢都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满堂娇的丝丝姑娘就派人送了帖子,说在门外候着,想拜访大小姐。
王动老大不乐意的,花生看过帖子,却显出很高昂的兴致,急急说道:“欢迎之至,赶快让她进门。”
王动疑惑的瞅她一眼,纳罕小人儿先前明明是很厌恶柔波的,怎么如今恁热情?
这疑问在他看到柔波身后的裴庭御时,得到了解答。
大小姐是为奉恩着想。
可怜的奉恩一见到裴庭御现身,立时就激动成了一只小鸡仔,一双大眼发着光,脸颊红彤彤的,躲在朝恩身后,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但是裴庭御却甚是冷淡,连眼角的余光都小心的避免扫到她,让花生看得好不心痛。
等奉恩抖着双手献了茶水,裴庭御耷拉着眼皮,回了一句,“有劳。”
随即转过头和水柔波闲聊。
奉恩楞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是有些受伤,末了是水柔波看不过意,对奉恩道:“烦劳也给奴家上杯茶水吧?”
奉恩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出门,晚些再进来上茶的换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至于奉恩,再没出现过。
花生是个明白人,看裴庭御这阵仗,多少也猜到他对自家的婢女是没什么意向了,便是这样,其人今次造访的原因就值得参详了。
她看了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王动一眼,却发现那下流种子竟然杀千刀的正望着水柔波出神,痴痴呆呆的样子,只差流出口水来。
大小姐一颗小心肝简直要气炸,一拍桌子道:“简直太不象话了!”
王动怔了怔,转头去看花生,脱口就问道:“大小姐,我又做错什么了?”
他刚刚心不在焉的思想着事,也没留意众人谈话,眼见着花生发怒,条件反射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令得她不喜。
花生拉长了脸,一肚子的不高兴,却又不好发作,裴庭御看在眼里,施施然的笑,说道:“公子当然有错,你错在不识时务。”
王动冷笑道:“我怎么不识时务了?”
裴庭御微微一笑,从衣内摸出一只小小的包裹,放在桌上,轻轻推到王动跟前,“公子若是识时务,定不辜负我家主一番苦心。”
花生眨了眨眼,裴庭御那包裹之中,包的是什么东西?
王动目光闪动,望着裴庭御出了会神,然后摇了摇头,那神色就好像大哥哥在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一个指望馋嘴哥哥分他一半糖葫芦的小弟弟。
“大人,看来你非但武艺不济,脑筋也不太高明啊……。”
裴庭御脸色变了变,却笑着说道:“公子何不拆开包裹先看个究竟再做定夺?”
王动讥诮的笑,“你家主还能给出什么好东西,不看也罢。”
花生咕噜噜的大眼不住眨动,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那包裹之中肯定藏着值钱的物品,作为商家之女生而有之对银钱的渴望让她生出百倍的耐性,压住对姓王的一贯的反感,软语游说那个没有好奇心的榆木疙瘩,“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好心送上门,满看一看也不少块肉。”
小人儿巴巴望着王动,甚而还难得的对着他盈盈的笑,左脸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一张宜喜宜嗔的脸上,仿佛还带点红晕,也不知是胭脂,还是害羞;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波,正脉脉含情的看着他,满满都是滚烫的催促和渴望。
有个这么甜、这么多情、这么急切的小姑娘,对着你笑,任何男人都免不了要眼睛发直腿脚发软,巴不得将心肝脾肺掏出来讨取她欢心吧?
王动也不例外,事实上,花生这番作态,害得他不仅眼睛发直腿脚发软巴不得将心肝脾肺掏出来讨取她欢心,文落雕的心里还多了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仿佛有点甜酥酥的,又有点摸不着北,一双瞳仁半点也离不开花生秀丽的脸颊,受她杏核眼儿里撺掇气息的蛊惑,向来精明的脑子也晕乎乎的,全没了平素的章法,见着花生不住拿眼去看那包裹,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
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他那双能吃饭不能拿刀的手,已经轻巧的解开了桌上的包袱。
外边那层薄薄的包袱皮一打开,霎时金光四射!
包裹里边安稳的躺着一张精致小巧的鬼头金面具,约有半张人脸大小,狰狞的鬼脸栩栩如生,普通的闺阁小姐猛不丁看到这鬼面,怕不当场心胆惧裂?
可是,不要忘记,我们爱财如命的大小姐花生她非常人,小人儿那双久经沙场的老眼一发现鬼面是金子打造,就已经再看不到其他的物什,大小姐贪婪的吞了吞口水,颤抖着手去摸那面具,“这金子可够纯的……”
王动身形一颤,瞳仁收缩。
裴庭御看在眼里,悠然的笑,“公子可认得这面具?”
王动沉吟了阵,“这是我的面具。”
花生简直要惊跳起来,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兴奋的是有钱赚了,害怕的是空欢喜一场,慌忙问王动道:“当真,这面具当真是你的?”
王动有些傻眼,心道难道花生也知道天策府金面王其人?
忍不住一阵花花绿绿的联想——
早春三月的春光之中,有个红扑扑脸颊的娇俏少女,捏着一张雪白的丝帕儿,立在一丛红艳艳的报春花前,流着口水想入非非,思慕远方一位俊美绝伦年纪轻轻即功名显赫的少年,巴望着有生之年见他一面,了却自己长久以来的怀春幽思……。
而多年之后的今天,那宛如天神的少年不仅翩然降落跟前,更还屈尊降贵以示友好,身为一只从来没有见过大人物的土狗少女,她那颗只有蚊子大小的心肝,得遭受多么巨大的她所不能承受的冲击?
王动同情的看着花生,暗自做好准备,一待花生受不住惊喜昏厥过去,立刻将她揽在怀里,“是,是我的,我就是……”
他话音都还没落下,就见花生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过去,抓起桌上的金面,死死抱在怀中,“姓王的,这个金面归我了,你欠我的债务一笔勾销。”
王动望着花生,半晌无言,心中悲愤莫名,突然很想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