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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42漫天大火

扑将上去扶起花生,发现她人已经昏厥,额头被铁门坚硬的锁扣破开一大条口子,咕嘟咕嘟的不住淌血,眨眼之间已经把小小一张脸蛋湿得血糊糊的,煞是可怕。

王潜双手抱臂立在铁笼子里,快活的笑道:“妈妈,你闯大祸了。”

五婶婶瞪了王潜一眼,将花生兜头抱起,“你给我好生呆着,不要乱扑腾,等老太太和大小姐一回城,我就送你去绛州,以后再不许跟着外头人胡闹作祟。”

王潜一口否决,“我不干,我才不回绛州,我得找王动报仇。”

五婶婶气道:“报什么仇,刺伤你的人是妈妈我,怎么也扯不上四公子,你要是觉着不服气,只管刺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王潜笑道:“妈妈,你明知我下不来手的。”

五婶婶气道:“那就好好呆着,别给妈妈添乱,妈妈已经很烦了。”

她抱着花生转身正待要走,王潜却又叫住她,诡异的笑道:“妈妈,你要带藏小姐去哪里?”

五婶婶没好气道:“你脑袋上那两黑洞洞里装的是啥?没看见她满头都是血么?”

“你要带她去疗伤?”

“废话。”

“可是妈妈,据我所知,大小姐对王动那下贱种子好似上心的很呢,如今他担了杀人的罪状要送大理寺问斩,她肯定舍不得的,必定千方百计替他翻案。”

五婶婶面色微变。

王潜得意的笑,对住五婶婶循循善诱道:“妈妈,今天的事情诚然是我不对,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有用处的了,得想法儿急急补救才是,要不然,一会儿这姑娘醒转来,必定飞奔去州府衙门报告我还活着的事,聂十七耳朵那么长,应该很快也会知道,到那时节,妈妈你可就背了个违逆主子的罪名了,我听人讲聂十七收拾人的手段,可是出了名的毒辣。”

五婶婶身子一软,差点将花生摔倒在地上。

那日丈夫到绿水别院找她,要她设法引了王潜到别院一叙,彼时并没有告诉她是为着何种目的,她也没有细问,就照着丈夫吩咐,写了书信将王潜叫来别院,丈夫见过他本尊之后,要她仔细看顾好人,随即就要进城,她满肚子疑云密布,以为丈夫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她嫁他之前曾做过人妇甚而还生养过的旧事,找王潜来不外是为了对质,如今事情理清楚了,他就决意要休妻。

她深爱丈夫,万不能失去他,当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丈夫留下,又将从前的事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恳求丈夫原谅,丈夫惊讶之极,半晌说不出话,末了还是走了,只留下一句话,说第二天会带人回来。

她忐忑不安等了一晚上,王潜倒是很自在,自五年前他无意之中发现妈妈在这间僻静的别院做工,时不时的都会来看看她,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相处的自在的很,她对此也很欣喜,但是丈夫吞吞吐吐的态度,却像乌云一般,在她心里蒙上阴影,总觉着会有叵测的事情发生。

果然,到了第二天,丈夫回来了,带着王动,以及一名高大魁伟的男子,丈夫叫他裘太平,三人甫自现身,王动就让她招来王潜,两厢见面,立时就好象弓起腰背毛发倒竖准备打架的猫儿,你来我往理论了几句,王动就要求丈夫,“聂光,我见着他实在有些厌烦,你替我解决了吧。”

她惊得面色如雪,但犹抱有一丝希望,以为丈夫不是王动的人,多半不会听从他指令行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丈夫二话不说立即就抽出腰间的短刀,刺向王潜。

她心念千转,冲上去撞开丈夫的短刀,“你若是杀了他,我必恨你一辈子,他是我的孩子,要生要死都由我来。”

她抽出裘太平腰间的长刀,一发狠刺进王潜心口,他是她十月生养的孩儿,她知道他和常人生的不同,心口方位比起旁人往右边偏了数寸,那一刀刺下去,虽然会有重伤,但决不致命。

王潜身子本就不够健壮,挨了那一刀,当场倒地昏死过去,王动等他再不动弹,抽出插在他身上的腰刀,顺手掂量了阵,悠闲的对裘太平道:“太平,差不多时候该走了,再晚一步可就要给官家的人捉住了。”

又吩咐丈夫,“天策府那边的人,就辛苦你了。”

丈夫点了点头,低着头和裘太平从侧门走了,路过她身侧的时候,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似是愧疚不已。

两人前脚刚刚走,官家的人后脚就破门而入,王动高举双手自称行凶杀人,官家带走了他,留下一个年老的仵作验尸,她从袖子里塞给他一千两银子,哭着说死者乃是自家的孩儿,眼下已然断气,恳求仵作成全,莫再胡乱翻检,留个全尸给她薄葬,仵作收了银子,乐得顺水推舟,都没量测他脉息就走了。

人都散后,她和于二将王潜抬到后山,准备火化了事,等于二架起柴薪,她向于二坦诚,说王潜乃是自家的孩子,如今无端身死,请王二去为他买些香烛冥钱,省得他泉下孤寒。

于二被她支走之后,她胡乱点燃柴薪让火场烧起来,自己急急将王潜带回别院,抓了上好的药膏敷在他伤口上,为怕走漏风声,又将他关在自家房里的密闭囚室内,那原是聂十七在绿水别院时信手修建来以防万一用的,连于二都不知道。

她将人收拾妥当赶回火场,正好于二带了香烛另还有灰罐等物折返,两人等柴薪烧尽,她怕于二看出端倪,又以心痛为由,让于二站在远处,自己独自收了地上的灰烬,装进灰罐,就地掩埋,顺便掉了两滴泪,事情就结了。

她已经打算好,让王潜在别院将养两日,然后就逮个空当送他回绛州,要他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哪想到王潜清醒之后却不仅不听从她吩咐,反要去找王动算账,无论如何劝止不住,她正头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小姐又跑来闹腾,不仅撞破王潜还活着的事,甚至还令得她受伤,这件事要是给主子知道,都不敢想象其人会用什么手段料理她。

“我该怎么办?”

王潜快活的笑,捂着心口的伤处,贪婪的目光在花生娇嫩如花的小身子上流连,“很简单,妈妈,把那小姑娘给我,让我污了她的清白,她自然就会对你我言听计从。”

淳于老爷一生最最讨厌的五百件事中,第一件是夜半好梦时被人吵醒,第二件是吵醒他的人还不是送银子来的医患,第三件是该不速之客还哭哭啼啼的,淳于老爷认为,晚上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有人上门哭诉是件很晦气的事。

如果一天之中遇到一件讨厌事,淳于老爷通常会哼两声,遇到两件讨厌事,淳于老爷会不耐烦,遇到三件讨厌事,没得办法了,来者将会幸运的见识到老爷的马脸奇观。

就好比现在,老爷的脸拉得不是一般的长,眉头皱得不是一般的高,不耐烦的神色冒的也不是一般的可怕。

“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也不让人安省。”

五婶婶眼睛已经哭成两只红桃子,“珊珊,我真是六神无主了,便不然也不会来找你求救。”

老爷瞪着五婶婶,一千次的嘱咐自己要狠下心肠,再不能可怜这祸害,“不行,我帮不了你。”

为着这女人,自己不仅干了有背医德的事一箩筐,还错过不下一百段上好姻缘,如今四十好几家财万贯还是孤身一条,半夜更经常做噩梦被神农他老人家踩着后背揪耳朵。

五婶婶泪眼朦胧望着老爷,“珊珊,不要这么绝情……。”

老爷有些招架不住,长叹了口气,“小舞,你每次求我都没好事,当年王家老大不耐烦你纠缠,娶了别人做妻子,你六神无主来找我,问我求救,我帮了你,告诉你说,世间最难医治的病症,乃是心病,结果你就害得人家妻子得了心病。”

五婶婶擦了擦泪,辩解道:“这不是我的错,她要是对丈夫信任多一分,又怎么会中我的圈套?所以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错。”

“人家给你折腾的身子纤弱,王家夫妇决计搬出绛州进京求医,你六神无主来找我,问我求救,我帮了你,千里迢迢从雍州赶去绛州,用了平身所有绝学,将王家老大妻子神不知鬼不觉治死了,又觉得愧疚,赔了自家妹子给王家老大续弦。”

五婶婶放下蒙住眼睛的手帕,正色说道:“珊珊,这件事你做的实在不对。”

老爷简直要跳脚,“事情一五一十悉数都是你在安排,怎么到最后又变成我的不是?”

“我原本也没让你治死她,你当初问我,要她生还是要她死,我明明说,要她生不如死。”

老爷气道:“做人要凭良心!人家好端端的夫妇给你拆得七零八散,好好的妇人给你折磨得死去活来,你也不怕遭报应。”

五婶婶强词夺理道:“生离死别才叫拆散,我让她生着,怎么算折磨她?哪里有拆散人?”

老爷气得都要说不出话了,瞪着五婶婶,真想打她两巴掌,可是看着那张自己一天思想十遍八遍的脸,却又怎么打得下手,末了只得颓然的笑,“你就是个无可救药,自私自利,任性跋扈的混球!”

五婶婶眼波流转,偷笑道:“即便如此,你也还是喜欢我的,对么?”

老爷抹了把脸,一头撞在桌上,绝望说道:“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啊……。”

五婶婶笑得越发的愉快,温柔的拍了拍老爷肩膀,“珊珊,我想过了,你对我实在是不错的,当初王家那木头疙瘩没看上你妹子,把她转给聂家老主子,没想到你那妹子嘴头不牢靠,无意中说出你是存心医死王家长嫂的事,老主子觉着事态严重,说给王家兄弟听,害得我丈夫想要休妻,若非是我该时正好怀了身孕,而你又铁口直断我怀的是个男胎,王家要我腹中孩儿,我怕是早成个弃妇的了。”

老爷翻了翻白眼,“可是你怎么回报我?你对王家老大当真是痴迷到极处,怀着身孕尚且不老实,几次三番骚扰人,让人家烦不胜烦,又不好明说与人听,索性外出散心,未料竟遭遇劫匪,横死他乡。”留下一个一猫儿毛大的娃仔,可怜的要命。

五婶婶眼神一黯,也不知是要说服淳于老爷还是自己,“你这话可不对,我哪里有痴迷他,我不外是不忿他对我视而不见罢了。”

老爷撇了撇嘴,“你骗得了谁,你要是不痴迷他,又怎么会听闻他死讯,悲痛过度至于小产?生下个小猴子样的娃仔,母子同样奄奄一息,吃了我满坑满谷的灵丹妙药才算保住性命。”

五婶婶叹了口气,至此算是无话可说。

她出了会神,苦笑了两声,低低说道,“可真是奇怪呢,最近日子时不时都会想起这些拉杂旧事,以前一年难得想全的事,如今一日就会回想一遍。”

老爷也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牢骚满腹又心有不甘,“你每每回想旧事,可有顺带想到过我?你在王家,是谁为你谋划奔走?你离开王家,是谁二话不说收容你?可是你回报我个啥了?”

五婶婶微微一笑,柔声说道:“珊珊,我知你恨我当初接受老主子撮合嫁给了聂光,但我也是为你好呢,你一生都将我如仙女般看待,若是哪天我嫁给你做妻子,你发现我也不过是个庸俗平常的妇人,该会是多么的失望?当然最主要的是,托你妹妹的鸿福,老主子知道我德行有亏,你却是他的姻亲,所以即便我同意嫁给你做妻子,他也都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我不忍你为难煎熬,所以嫁给了聂光,断了你的念头,其实我心中一直都是惦念着你的。”

老爷自他二十来岁第一次见到五婶婶开始,一颗老心就挂在她身上,可惜一直没得过她温言软语伺候,至于表白心机的话,现下更是头一遭,当下激动得几乎抖成一团,颤声道:“小舞,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果真心里一直都惦念着我?”

五婶婶点了点头,“当然,”又叹口气,“总是我命不好,次次所遇非人,如今的丈夫聂光,原以为他是义气男人,成婚之后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今次他的所为作为更是让我失望。”

“他做什么了?”

五婶婶遂把王动指使聂光谋害王潜的事简要说过一遍,“其人明知道王潜是我孩儿,还要痛下杀手,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够共度一生?所以我决定离开他。”

老爷眼前一亮,“然后呢?”

五婶婶眼波流转,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孤身一人,偌大年纪,也没个容身的地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老爷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抓住五婶婶的手,结结巴巴道:“小舞,我……”

五婶婶嫣然一笑,反手握住老爷,“我知道,珊珊,你对我很好,你若是不嫌弃,那么我就跟了你吧?”

老爷慌忙道:“我不嫌弃,半点也不嫌弃。”

五婶婶又是一笑,慢慢说道:“那就好,便是如此,”她轻描淡写道,“今天有宗让我六神无主的事,你顺带也替我解决了吧?”

老爷点头如捣蒜,“说吧,什么事?”又赌咒发誓,“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断不推脱。”

五婶婶愉快的笑道:“刀山不至于,火海却是真的,我要你替我放把火。”

老爷打了个突,“放火?为什么要放火?”

五婶婶微微一笑,起身去到门口,将房门紧紧锁住,又小心关严窗户,俯身吹灭窗台灯火,这才摇曳生姿走到老爷跟前,柔情脉脉看着老爷,纤秀的手轻轻解开衣衫领口的纽扣,露出半截白玉一般的脖颈,半明半暗之中盈盈生光,勾魂夺魄之极,“珊珊……。”

老爷眼睛发直,盯着五婶婶雪白的颈项,几乎喘不过气,“小舞……小舞……”

五婶婶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软软依靠在老爷胸前,柔声说道:“老爷,你别问为何要放火,只管答应可好?”

老爷三魂七魄此际已经悉数飞到九霄云外,虽然看见五婶婶娇嫩的嘴唇不住开合,却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胡乱的点头,“好,好,我答应。”

五婶婶吃吃娇笑了两声,“你可知道要去何处放火?”

老爷直着眼,张口咬住五婶婶雪白颈项,一双手爬上五婶婶温热的身体,“我的活菩萨,你说哪里就是哪里。”

五婶婶也不推拒,秀眼闪过狡黠微光,凑身过去,跃过老爷肩头,吹熄了老爷身旁最后一盏烛火。

正月十三,大理寺提审王动的公文送达雍州,司马大人高士廉敲锣打鼓将祸害种子送出雍州城,回府之后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一直到这天夜半时分才肚饿醒来,门口等他苏醒通报的小厮站得腿软,听到里屋有动静,慌忙在门口禀报,“大人,藏家老爷求见。”

高士廉补足缺了好几日的瞌睡,心情大好,闻言赶忙道:“快请。”

藏老爷推门入内,见着高士廉,二话不说双膝跪倒在地上,“求高大人帮忙。”

高士廉慌忙伸手要扶起老爷,“藏公,你我这么多年交情,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就是了,行这样大礼也不怕折杀了我,”瞥见他神色憔悴,胡子拉擦又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是好几天没合眼,“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庆丰园出了什么大变故?”

老爷子木着脸,动也不动,“园子好好的,出变故的是人。”

高士廉心下一沉,用力将老爷子扶起身,“先起来说话,”安置到椅子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谁出了变故?”

老爷子木然半晌,才说道:“老高,花生不见了。”

高士廉惊得抽了口凉气,“什么?!花生不见了?”

一时心念千百转,这阵子太子党人云集雍州,千方百计要攻入州府衙门重牢找王动算账,皆因自己日夜带兵驻扎在周围,防守得当而未能得逞,难道个中竟有个把消息灵通人等,知道王动至心爱花生不过,眼见欺王动不到,遂把念头转到了花生头上?

若是实情如此,自己可就是个罪人了,想到花生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落在太子党人手中会遭受何种折磨,登时额头冷汗如注。

“就是王动受捕那日的第二天,她跟了老妻过绿水别院小住,结果当天夜间别院烧起漫天大火,杂工于二英勇,从火海之中救出老妻,可是花生却不知去向,到今天已有三天。”

高士廉眼前一黑,一颗心直掉进了冰窟窿,绿水别院,不正是王动杀死王潜的地方?太子党人如果因为王动迁怒于花生,选在此间料理她的可能性很大。

又惊又惧,又怕又悔,喉头干涩得说不出话,用力吞了吞口水,才屏住呼吸沙哑着嗓子颤声问道:“事后可有找到她尸身?”

如果花生因此而死,就算王动饶过自己,他也饶不过自己。

老爷子摇头,“没有。”

高士廉身形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背后汗湿成一片,他将脸颊埋在手心处,低声喊道:“谢天谢地!她还活着,既没有尸身,必定就还活着,谢天谢地!”

老爷子点了点头,似是从这一句话中也得到力量,过去的几天,既要宽慰濒临崩溃的老妻,又要殚精力竭的搜索女儿,可怜的老爷子真是心力交瘁,“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直在苦找她,眼下我能动用的人手已经悉数动用,可是总还觉着不大够,所以斗胆厚着脸皮上门求告你,能不能出动雍州府屯营,仔细搜索方圆百里,哪怕挖地三尺,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士廉豁的站起身,“藏公,莫说求告的话,花生也是我疼爱的义女,她出了事,即便你不要求,我也概不能袖手旁观。”心下暗道,何况事端多半还是因我而起。

“不仅屯营,长史府的储卫,州府衙门的捕快,能调出的人手我一个也不漏过,全部出动,死都要把她找回来。”

老爷子又是感激又是心酸,哽咽难言道:“多谢……”想到花生,两行老泪倏然滚落,“我可怜的孩子,已经过去三天,都不晓得她眼下流落在哪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