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动,你拿了王潜去官家投案吧,洗脱了罪名好生做人,要是想回庆丰园做管帐,随时都欢迎的,以后我不在了,爹爹很需要你做帮手。”
王动心下一沉,“大小姐不打算呆在庆丰园了?”
花生迟疑了阵,低头说道:“我头先在山上时候,聂家老爷送了消息给十七,他现下正在回吴山的路上……”偷偷看了王动一眼,“所以……”
王动脸色变了变,沉沉看着花生,出了半天神,温言说道:“我知道了,你要回去见十七,我也不拦你,只是这会儿出不得城,你先在高陆家里住一晚上,明儿早上再走也不迟。”
这下换花生意外了,颇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没来由的生出气闷,亏他还说想着我,知道我要走,竟然半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高陆也惊讶的笑,“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王潜嗤笑了一声,“他在赌气,热脸贴到冷屁股,刚刚吐露心迹就给人赏了个不软不硬的大耳刮子。”
花生眨了眨眼,王潜说的可是实情?王动心中郁闷于是就不挽留我了?
又是忐忑又是不安,隐约还有些古怪的欢喜,下流种子因为我郁闷了……
盼着他开口挽留,可是转念又想,要是他真的开口挽留,我当真就不走了?
拿不定主意。
又喜又怕又矛盾望着王动,不知道那张薄薄的嘴唇之中会说出何种让自己作难的言语。
高陆想想有理,低声说道:“公子,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大小姐这一走,保不准一转身就是聂夫人,到那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王动只是笑,任由三人齐齐注视自己,泰然自若的笑道:“我知道,你别说了,赶紧找间空房安置大小姐,明儿一早送她走。”
他不曾挽留。
花生轻吁口气,一颗悬挂在半空的小心肝终于落回原地,可是不知怎么的又有点失落和怅然,那种感受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她鼻子发酸,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很想要当场哭出来。
高陆眼中波光闪烁,若有所思看着王动沉静的侧脸,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等花生到后房休息,留下王潜给两人细细审问,将花生到绿水别院后至今发生的事端理得清清楚楚,随后两人合计要如何处置他,王动的意思原本是想直接杀了他了事,但是高陆却不答应,“虽说各为其主,但他在你手中业已死过一次,你再杀他就伤了阴和,再说了,怎么也是你同宗兄弟,行事留三分余地比较好。”
最后是高陆做主,将他和聂光先前带过来的水柔波一起关进了地窖,容后再做主张。
闲事都处理完了,眼看着天光渐亮,想到再一两个时辰花生就要出城,王动却依旧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样子,让高陆又是困惑又是好奇,“你当真要让大小姐回吴山?”
王动沉吟着没做声,过了半晌,慢慢说道:“高陆,你可知道尉迟恭一个粗鲁武夫,是如何娶到黑夫人和白夫人两位文武双全的妻子的?”
高陆笑出来,一听这话就知道王动心中早有主张,“说来听听看。”
王动心不在焉的把玩自己的酒杯,对着花生唇角碰过的边口出神,慢慢说道:“那年我跟着主公攻打宋义王孟海公,两方在如皋大战,尉迟恭擒住了孟海公的大夫人黑如月,因为喜欢她容颜秀美,于是找主公提亲,要求赏了她给自己做夫人,主公也觉着是桩美事,就答应了他要求,并让我去做媒,向黑夫人提亲。”
高陆笑出来,“想不到你还给人做个媒人,哈哈。”
王动微微一笑,秀眉之下一双漆黑的瞳仁光华如电,“我命人提了那位黑夫人来,对她说,擒拿他的我方战将尉迟恭眼下还是个独头光棍,我们主公有意要将她婚配给他,成就一对好夫妻,问她意下如何,那黑夫人性子却极其刚烈,我话还说完,她就照定我面上打了一个大巴掌,说我是油嘴的奸徒,她是孟海公的爱姬,自当忠于丈夫,眼下不幸被擒,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至于改嫁敌将这种事,是决计不行的,然后就想去抢帐上悬挂的宝刀自尽。”
高陆笑道:“这些事我还真是不知道,没想到黑夫人原来是这么烈性子的人物,我还以为她和尉迟恭是惺惺相惜是以甘愿背弃孟海公跟了尉迟恭的。”
王动摇头,“没有。”
高陆心念千转,又笑着问道:“后来你是如何说服她的?”
王动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阴险又邪恶,“那会儿尉迟恭就在帐外,听到黑夫人的话,就跑进来对我说,她既不肯成亲,也不必相强。但是我却说,这件事由不得她,就从衣内摸了包药粉出来,溶在酒水之中,强行灌给黑夫人喝了。”
高陆险些跳起来,飞快扫视王动手中那酒杯,他记得很清楚,花生刚刚进屋那会儿,王动就用这酒杯送过一杯酒给她喝。
怪道这小子恁沉得住气,原来一早就把手脚做足了。
“后来呢?”
王动咬牙哼笑了一声,“随后我就把黑夫人推进后帐,对尉迟恭说,一块生铁要打软,除了落炉没有别的办法。尉迟恭知道我的意思,遂半推半就,也钻进了后帐,到了第二天一早,尉迟恭就带了黑夫人来谢媒,不仅如此,黑夫人后来还招来她妹妹白夫人,一并跟了尉迟恭。”
高陆无言,摸了摸鼻子,试探问道:“这么说来,你打算让大小姐这生铁落炉了?”
王动斜了高陆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是那样的人么?”
王动是不是这样的人,你看一看他眼下的举措就知道了。
这下流种子打发高陆去睡觉,然后一路淫笑着摸到后房,直奔花生的房间,准备要把藏家的小花生铁落炉打成一块熟马鞍……。
他罪恶的黑手堪堪搭上门环之际,突然听到脑后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着一个相貌普通年纪约有四十上下的汉子,手持一条大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挥舞过来,正中他额头,王动眼前一黑,甚至来不及叫唤一声,已然是人事不省。
这一觉直睡到大上午高陆才醒来,略略梳洗过后,找来府里的管家高仁,“公子起身了没有?”
高仁回道:“洗脸水是一早就送到他门口了,但是到现在也没见着他人。”
高陆摸了摸下巴,又问道:“昨天夜间住在后房那位小女子呢,可有动身?”
“也没见着人。”
高陆嘿嘿的笑了两声,用干净的热帕擦了擦手,兴冲冲对高仁道:“走,看热闹去。”
遂带了高仁,浩浩荡荡鬼鬼祟祟流窜到后房,找到花生下处,在门口故作正经的咳嗽了两声,提嗓门吼了一句,“大小姐在里屋么?”
没有人应。
又吼了一句,“公子在不在,外头有人找。”
高仁惊讶的问道:“什么?公子也在房里?”
高陆点了点头。
高仁一颗绿豆小眼来回转动,想到了些香艳迤逦的事,总算明白高陆所谓的热闹都是何种物事了,但是,“谁找公子?”
高陆指着自己鼻子,“我。”
高仁险些笑出来,慌忙忍住。
里屋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
高陆摸了摸下巴,“难道昨夜劳累过度,是以一睡不起?”
高仁轻咳了声,“要不,就推门进去看看?”
“万一两人衣衫不整……。”
高仁戳破高陆的狼子野心,“大人不就想看人家衣衫不整的样子么?”
高陆嘻嘻的笑,倒也不否认。
两人在外头闲扯了一顿,门内仍旧寂寂无声。
高陆有点忍不住了,试着推了推门,“王动,我进来了。”
没有人应声。
门缓缓推开,高陆迫不及待一眼看过去,里屋的床沿边上,整整齐齐放着两双鞋,一双女鞋,沾满泥泞,正是花生昨夜穿的那双,另外一双男鞋,干干净净,大小正是王动所穿。
卧榻之上,棉被四四方方拉得平平整整,只中间有一团可疑的凸起,就好象有个圆团子埋在底下一般,床尾放着件男子的外袍,正是王动昨夜所穿,但是屋内并不见女衫洒落。
高陆眼珠转了转,试探着叫了一声,“王动?”
被子底下那圆团子动了动,可是没有应声。
高陆和高仁面面相觑,一时也吃不准是个什么状况,高陆大着胆子道:“王动,你躲在被子底下做什么?我要掀被子了?”
被子底下那圆团子又动了动,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高陆好奇心起,心下盘算了阵,走到床榻跟前,说道:“王动,我真的要掀被子了,你要是不同意就吱一声,你不吱声我就当你同意了。”
圆团子没有吱声,只是左右摇晃的更厉害,并还有呜呜之声传出。
高陆伸手捞起一边被角,呼啦一声扯开。
眼前壮观景象当场让他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就见王动光着脚,仅着中衣,两条腿蜷曲在胸前,两只手绕过两条腿抱在一起,被一条柔韧的布带紧紧捆成一团,口中塞着两只臭袜,满脸都是墨字。
左边脸颊上写着:我是土狗。
右边脸颊上写着:还是土鸡。
额头上写着:坏得要命。
下巴上写着:敬请揍我。
鼻子中央一个大大的打字,笔墨酣畅,熠熠生辉。
高陆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弯着腰哈哈大笑。
高仁跟在后边也是忍俊不禁,肩膀连连耸动。
王动睁着一双细眉小眼,对住高陆怒目而视。
高陆好不容易笑够了,直起腰身,拔了王动口中的臭袜,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问道:“你不是来打铁的么,怎么变成了土狗土鸡?”
王动恨道:“花生呢?”
高陆一边给他解身上的布带,一边笑道:“不知道呢,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王动简直要气昏死了,“高陆,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高陆咦了声,松开王动身上的布带,“我干什么了?”
王动双手双足一能活动,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睛说道:“昨天晚上,我刚刚摸到花生房门口,就有个四十岁汉子拿了大棒偷袭我,他是不是你安排的?”
高陆赶紧举起双手,笑嘻嘻说道:“天地良心,真的不是我干的。”
看到王动脸颊上的墨字,又忍不住一阵揪心笑意,“再说了,我真是打心里觉得你那计策不错——虽然最终并没有奏效,但不能否认它是个好计策——所以断不会写了土狗土鸡之类字样来嘲笑你。”
王动皱眉,“什么土鸡土狗?”
高陆拿出平日判案的正经态度,指着王动的脸,正待要说出他脸上的墨字,话到嘴边复又改成:“没,就门口挂着个条儿,写着王动是土鸡土狗。”
王动脸上那墨宝字字遒劲有力,流畅俊美,他还想多看两眼。
王动不疑有他,“把那条儿拿来我看。”
高陆耸了耸肩膀,万分可惜的留恋不已的又看了王动一眼,老老实实说道:“我骗你的,字就写在你脸上。”
王动抓起床头柜台上一把铜镜,照了自己一眼,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将铜镜掼在地上,破口骂道:“聂十七你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