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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2-11于无声处

也许是疲倦至极,也许是心里终于安定,花生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等她醒来的时候,惊见太阳竟已西斜。

大小姐大吃一惊,正待要纵身跃起,却发现不要说是起身,就算是手指头也动都不能动一动。

她此即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平平瘫在一张长条凳上,颈项之下,腰腹之间,手足四肢,都被强有力的牛筋绳捆扎着,在她左侧,隐约可见一只硕大的白瓷盆,让她想起宰杀牛羊,割下头颅时为怕献鲜血横流,特别会安置一只大瓷盆备用。

但这都还不足以让花生惊骇,真正让她惊骇的是那把立在她右耳旁边的镐头利斧,斜阳照得它寒光点点,锋利的刀刃面向着她,距离她的颈项不过是寸毫之差,傍晚夜风吹拂,斧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砸倒下来。

花生看清眼下情势,登时惊出一身的白毛汗,想挣扎着离斧身远一点,可是她身子一动,斧头也跟着摇晃,越发的有吃不住劲跌落到她脖子上的危险。

大小姐吞了吞口水,再不敢胡乱动弹。

“救命……。”

眼泪很不争气的一颗一颗掉下来,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人生的际遇真正是奇怪,前一刻仿佛还置身在极乐世界,下一刻就跌落阿鼻地狱。

爹爹五十岁生辰,她问他有何愿望,彼时爹爹回答,“我惟愿一家三口无病无灾,自然的老死。”

她初时还道不吉,细想之后却觉得爹爹说的有道理,一个人自然的老死,说明她心中必定是没有遗憾的,那岂非是最好的一生?

当然,那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她心下又退一步想,假使不能老死,那么,在睡梦中猝死也是不错的吧,至少没有苦痛和煎熬,怎么都比给一柄斧头砍死强。

大小姐心思幽幽转念了千百次,这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睡前分明是在高陆府中,是谁将我劫来这里准备屠宰的?

才这么想着,又发现眼下身处之所怎么看都觉着眼熟,略一沉吟思索,“是了!这是于二的宅子!”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西角有一张吊椅,旁边一丛繁簇簇的葡萄,夏日里爬满整整院子,绿意成荫,在吊椅之上小睡,是件极其极其美妙的事,她第一次来就爱上那吊椅,特别让于二在绿水别院替她也建了一张,一模一样种上葡萄,即便如此,总还是觉得不如于二自家那吊椅好,虽然是一样的手工,用料甚至比他家的还要考究,但是睡起来总不如于二家里的舒服,她把这感受告诉于二,于二只是笑,含混说道:“新东西不合用在所难免,大小姐多用两次就习惯了。”

花生始终没有习惯,始终觉得于二家里那吊椅好,她跟五婶婶说起,五婶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是人天生的贱脾气在作祟,别人碗里的饭怎么都比自家的香。”

花生干笑了两声,心中暗想,果真是这样的?

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大小姐。”

花生心下一跳,费力的转动眼珠,就见着一个人影慢慢走进,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中漠漠无光,死寂如沉沉的黑夜,面色蜡黄如金纸,似乎是大病初愈,又似乎是病入膏肓。

花生迟疑了阵,眼前这人似乎正是于二,但又似乎不是,至少她印象中于二的腰身没有这么佝偻,头发也不是花白一片的,“于二?”

那神色木然看着花生,半晌露出的白牙森森,“大小姐,是我。”

花生眨了眨眼,才待要问他自己是如何到了此间的,又听到于二说,“大小姐,从前你老是问我,为什么别院那张吊椅睡起来总也不如我自家院子中央这张吊椅。”

花生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你每次都说,多睡两次就习惯了,可是我每年都睡,直到现在也不习惯。

于二茫然道:“那是当然的了,我做那吊椅不曾尽心,你又怎么会睡的舒服。”

花生笑道:“这么说来,你做家中这吊椅,是万分尽心的了?”

于二露出笑容,出了会神,“那是当然的了,我家中这吊椅,乃是做给我女儿的,怎么会不尽心,我女儿多么娇嫩的身体,怎么禁得起藤葛戳刺,自然要将每处都压得服服帖帖的。”

花生愣了楞,“你有女儿?”

如果她记得不错,五婶婶说过,于二是个孤人,无儿无女,也没有父母亲人,他哪里来的女儿?

于二眼中光华一黯,低头看着花生,“是啊,我不仅有一个女儿,你甚至还见过她许多次。”

花生大奇,“她是谁?”

于二慢慢说道:“就是绿水别院从前那洗衣丫头,小水。”

花生惊讶之极,“小水?”

于二面无表情,点头道:“不错,就是小水,我和小水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就经由长辈定了婚事,假使我八岁那年没有给聂奔雷的父亲抢上山做聂奔雷玩伴,年十八岁就会娶了她做妻子。”

花生一颗心开始慢慢往下沉,“这样说来,你其实是聂家的人?”

于二森然道:“不仅我是聂家的人,你至亲爱的五婶婶,跟我一样,也都是聂家的人,除了我们两人,你庆丰园至少有半数的仆役和管事,跟聂家都脱不得关系。”

花生呆住了,想起爹爹每年都会撤换一大批熟手小厮,另外再招新手,她初时还很不以为然,和爹爹争论过,没有想到平日凡事都听从她意见的爹爹在这件事上竟是意外的坚持。

难道原因就在这里?

爹爹他其实对十七的事一开始就知情的吧?

花生苦笑,始知在她以为大家都不知情的时候,原来大家早已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