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落黄泉为君赴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引自《木兰诗》
圣历七年五月,景王大军势如破竹,连夺瞿、锦两城,士气大振。
稍做休整,随后于怀恩大战中歼灭突厥军七万余人,俘虏三万人,大获全胜,仅余五万突厥残兵侥幸逃窜至距离边境较近的渊城。
寻芯拿着笔想要用练字来消磨时间,可一份完整的没有写出来,反是满篓框都是写坏的废纸。
又一张写坏了,寻芯烦躁地团起它,放下了笔。书法讲究的本就是心神合一,手挥目送,一气呵成,容不得半点分神,可如今寻芯心有旁骛,能写出好字才是奇怪。
“小莲,王爷是不是有六日都没有来信了?”寻芯问。
小莲想了想,应道:“王妃记得不错,确实已经整整六天了。”
寻芯本就在心里记得清楚,可求证过后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烦躁地在案边踱步。她是了解夜亦景的,无法坚持做到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做,所以他肯定不会凭白无故地少了两次信。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可又不对,这几日传来的都是捷报,三日前大军刚刚进驻怀恩,按理说一切都很顺利才对。
找不出原因的寻芯颓然地坐会椅上,单手支着额头,双眉紧锁。
小莲在一旁不敢出声,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妃,如此的焦虑不安,若是换做以往,王妃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难住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莲,把那盆迎春花摆到窗边去。”良久,寻芯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只是表情始终深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哦,是。”小莲不明就里,只照着做了。
那盆花摆上以后,寻芯就一直望着花,一言不发,又不似在发呆,眸中有暗潮涌动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午膳时间到了,小莲端来了多少饭菜,端走时只少了一半不到。
她哪里知道寻芯此刻的心情多么焦急,怎么有心吃饭呢?
迎春花出窗是寻芯和影之间的暗号,只要这盆花摆出窗台,被潜藏在附近的暗人看见,影就是收到信号赶来,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因为影是不出天都的,他只负责汇总情报。
“王妃不午睡了吗?”小莲问得小心翼翼,担忧地看着快半天没开口说话的寻芯,可突然有一道黑影跃窗而入,着实吓了她一跳,“啊!来……”
“不要声张。”影速度极快,小莲还来不及出声叫人,就已经被捂住了她嘴。
寻芯终于等到了影,目光一亮,但马上又暗了下来,只道:“小莲,你先出去候着,不要让人进来。”
小莲还没从惊吓中恢复,下意识地点点头,等影一放开她,就匆匆离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说吧,出了什么事?”从寻芯发出暗号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影不出现就代表他出城了,而让他亲自出城的必定是大事。
影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语气沉重,“芯主,确实出事了。属下查到景王大军面临断粮的威胁,最多只能够再维持十日,可一个月前出发的粮队却始终没有踪影。”
“什么?!”寻芯大惊,不觉提高了声调,“怀恩诚是囤粮之地,怎么可以缺粮?仔细说与我听!”
“怀恩城确实要许多粮食,但大部分都是陈年霉变的,不能吃了。全因多年来怀恩城守以权谋私,把每年的新粮都销售出去,再廉价弄些发霉的旧粮,中饱私囊。王爷已经得知此事,一怒之下以军法处置了。”影顿了顿,才又道,“而且,宫中眼线报来,王爷曾经催过一次粮,但皇上却压下来了。”
亦景出事了。寻芯的心慌了,多少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仿佛害怕失去什么,甚至有一瞬间心里猛然一痛,原来自己是这么担心他的安危啊!
“你确定是皇上压下来的?”深吸一口气,寻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手指点在唇上,反复摸挲着。
影点头,“可以确定。并且结合溶月楼的来报,似乎不仅皇上一个人,就连谢家和嘉靖王爷也参与了。皇上在前几天还曾经召见过王广老将军。”
“王广是王燕的父亲,那么皇上召见他必定是谢霖雨推荐的了,现在朝中除了亦景,只有他的十万王家军驻守边境了……”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寻芯不敢往下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三方合力想要夜亦景垮台了!
“你刚才说,只有十天?”寻芯一挑眉,目光炯炯。
影似被摄住,呆怔地点头。
如果召见了王广,就是想取而代之,要取而代之,就得靠无粮让军队产生****,再治夜亦景的治军不严之罪。如果还出了大意外,甚至可以套上造反的罪名!
寻芯倒不担心夜亦景那军纪严明的队伍****,但怀恩城内的守兵就不同了,还是突厥的三万俘虏,都是祸患!不过,夜亦景只催了一次粮,就再无行动,就是已经清楚了背后的阴谋,静静等待破绽,并且通过这个暗中向寻芯示警了。
“芯主,有人往这里闯来了!”影突然警觉。
寻芯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指了指屏风,道:“你先到后面避一避。”
门外传来了小莲和来人争吵的声音,小莲直说王妃已歇下,不肯让来人进屋。
“王妃!方戍要事求见!”外面的人高声大喊。
方戍,原是夜亦景手下的心腹大将,任内廷卫统领,只是后来夜亦景交出了内廷的军权,所以现在内廷卫归嘉靖王掌管。
寻芯想起了此人的身份,于是扬声道:“方统领请进来吧。”
方戍是个急性子,礼还没行完,就开始说话:“王妃,王爷那边出事了!妈的,宣城城守那王八蛋劫了我弟弟方酉的粮队,这叫什么事啊这是!”方戍这一急,粗口也忘了收敛,直接就蹦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宣城?”
“我弟弟手下有一对兄弟,突围出来,一个去给王爷报信了,另一个则是报信给我,路上耽搁了,今日才到。”方戍急急道,“王妃看这怎么办?不然我带上几个人闹上一闹?不如您将王爷的印章拿出来,说不定还可以调用整个内廷的兄弟一起闹!”
寻芯一听,不由皱眉,“方统领错了。如果此刻去闹,等于撕破了脸皮,王爷的处境反而更危险。方统领要是信得过我,就请先按兵不动才好。”
方戍闻眼,激动地大声反驳,“这怎么行!王爷和兄弟们现在有难,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不帮他们?”
“我没有说不帮,只是所用方法不同。”寻芯有些不耐了,和方戍这种心性耿直的人如何能说得通其中利害,等说通了只怕对方的诡计也早得逞了。
“可……”方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寻芯打断了。
只见寻芯豁然站起了身,神情肃然,郑重地承诺道:“方统领,我以景王妃的名义向你承诺,我定然会竭尽所能解决此事!”
方戍无声地张了张嘴,仿佛被寻芯眉目间不容置疑的气魄给震慑住了,仔细一看,竟然与夜亦景决策之时有几分相象。
立时单膝跪地,方戍心悦诚服,“全凭王妃差遣!如无命令,绝不轻举妄动。”
语毕,方戍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影无声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有些担心,“他的性子太急,会不会坏事?”
“不会,他刚才向我行的是军礼,所以只要他还自认是个军人,就不会擅自妄动。”寻芯把握十足,“对了,你查到的和他一样吗?宣城?”
“是。据宣城城守晋原身边的人报告,方酉和残余士兵如今被关押。”
晋原?如果是这个人……不过他是谢霖雨的门生,如此一来寻芯就更加确定了。只是心凉了,爹的眼中还是只有权势,甚至在算计女婿的时候都毫不留情,置之死地。
强定心神,寻芯开始发号施令,“影,你现在立刻召集三百名精英暗人,全部集中到北郊去。让他们各自备好马,带上十日左右的干粮和水。所有人,一刻钟后等我一到,就马上出发去宣城!”
“是!”影知道刻不容缓,急忙召集人手去了。
寻芯待他离去,颓然坐回椅上,有些疲倦地闭着眼,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的白玉印章,温软的白玉似乎传来了无形的力量。
亦景,我不会让你孤身奋战的。要等着我,我很快就到了。
“小莲,你进来。”寻芯再度睁开眼时,眸中焕发光彩。
“王妃有什么事吩咐吗?”
寻芯神情严肃,引得小莲听得格外认真谨慎,“小莲,这段时间我恐怕不会在府中。你记住,不管什么事情都以我身体不适推掉,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王府中无人。另外,若有难事,就去溶月楼找月姐,见到她时就说我请她来府中赏花,她自会想办法出面解决。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王妃请放心,小莲知道轻重的。”小莲郑重道。
“好。那你现在去备匹快马给我吧,我在侧门等着。”寻芯满意地点头微笑,吩咐道。
很快的,小莲牵来了一匹千里马,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好马。
寻芯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一看就是好手。手起鞭落,绝尘而去。
“王妃保重!”就连小莲的喊声也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此时的寻芯内心坚定不移,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她拖沓,只因为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也找到了自己要守护的人。
从天都到宣城需要五天的马程,但寻芯和三百暗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将每日三餐并做两餐,抄的又是近道,所以将到达时间缩短了两天。
寻芯虽然骑术一流,但毕竟不同练武之人,体力有限。实在累的时候,寻芯也不愿意停下休息,只和影共乘一骑,小憩片刻。就这样在马上睡睡醒醒,度过了最劳累的三天。
黄昏迟暮,马已经全部栓在了树林,只见有百号身着黑衣的身影全部集中在宣城的郊外,而他们的前面站着一男一女,男子同样黑衣,女子则身着暗紫色的骑装。
“都聚过来。”影压低了声音,半蹲下身,将一副构画精细的宣城地图平铺于地面。
“只要一入夜我们就开始行动。”那女子就是寻芯,她也跟着蹲下,随手捡了跟树枝,在地图上比画,“五十人去东边的地牢解救方将军和其余将士,最好用迷药迷晕守兵,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五十人去西边的粮仓劫粮,粮车马匹能抢多少是多少,粮草也是有多少是多少,不要恋战。另外一百人混入城楼守兵之中,配合撤退,见机行事。最后一百人混在人群当中,一旦打起来,就尽量造成混乱,掩护粮草先行。”
最后,寻芯站起身,提醒道:“切记!这次行动只为了粮草,千万不要多事!”
“好了,现在自行分组,原地休息,入夜就各自行动!”影命令一下,这些训练有素的暗人就纷纷散开一段距离,组成了四批人马。
“芯主,这样真的可以吗?”
影自然站在寻芯身边,只见寻芯背靠着树干,原本低着的头,因为听到他开口而抬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即使都顺利成功,劫到的粮食也有限,恐怕只能救急,解决不了根本。况且突厥骑兵移动能力强,若想彻底驱逐出境,战事可能还要拖很久。”影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寻芯不由点头,她很早就想到了,光靠自己的暗人只是权宜之策,所以她还要再安排一手,“影,传信入城,让安插在晋原身边的人控制他的行动,我要见他。”
影左右想不出寻芯的打算,只得照做了。
夜入偏城。
有两道暗影越过了城墙,入城如入无人之境,在未惊动守军的情况下,来到了城守大人的府邸。
“晋伯伯,好久不见了。”寻芯不会轻功,全靠影,如今才终于脚踏实地。
晋原早知道自己做的事有风险,日夜警惕着,“什么人!来人啊!给我拿下!”他喊人的声音马上传出了屋外,侍卫来得速度倒也快,立时就冲了近来。
一时间刀剑相向,寻芯和影两人被团团包围住,可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仿佛被利刃威胁的不是他们。
“晋伯伯,您怎么也不看清楚我是谁就叫人啊?”寻芯语气轻松,仿佛在叙旧,“您认不出我了吗?”
晋原看侍卫都已入内,倒能静下心来好好端详寻芯的面容,然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你!你是寻芯!”
“您终于认出来了。寻芯这次来是希望晋伯伯能帮我个忙。”寻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
“你来你父亲知道吗?”
寻芯仿佛恶作剧被人戳穿了一样地笑了,“不知道呢!晋伯伯不要通知父亲,只当是您这个做伯伯的,帮我个小忙就好了。”
晋原曾经也是江南出名才子,高中过榜眼,后来在京城任职时为人太过正直,不愿意做些卑鄙勾当,受不了腐败的官场,还因得罪了人,险些入狱。幸好在谢霖雨的帮助下得以逃脱,到地方做了城守。
所以他一看就看出了寻芯是带着目的前来,“这个忙恐怕不小吧?恕我一介城守帮不了。”
“这件事就城守最好管。您只要打开城门,让您一部分的守军运粮到怀恩就好了。”
“我受人之托劫下粮队,怎么可能再亲自派人送去?”晋原反问。
寻芯一语道破,锐利的目光直刺晋原,“晋伯伯是受我父亲之托吧,你因为他曾经救你于水火而帮他,我理解你。但是,事分善恶,我父亲糊涂,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打压景王,不惜还将皇上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可您不糊涂吧!您明知这是拿十五万将士的生命冒险,拿我朝疆土冒险,却还是助纣为虐。您当年的正直都上哪里去?!”
晋原面对如此强烈的谴责,显然动容了,他本就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呵,没想到我一时糊涂来落了个晚节不报,得了个助纣为虐的罪名。”
“现在及时抽身,就是迷途知返。”
“哼!你有没想过,如果我不愿意呢?或者现在我就是一声令下,将你拿下送回天都给你父亲处置!”晋原有意试验她。
寻芯傲然一笑,缓慢地抬手,双掌相击了三下,“啪!啪!啪!”第三声尚未落下,原本对着寻芯的刀剑都转而指向了晋原。
“伯伯,如果是这样呢?”
“哈哈!原来如此,真是我老糊涂了!看来是不帮也得帮了!”晋原略一变色,随后释然地大声道,“走吧,随我一起去城楼。”
寻芯知道晋原的心意已经彻底扭转,挥手让侍卫退下,“我替将士们谢谢您了。”
与此同时,城中似乎开始喧闹,甚至可以听见兵器碰撞发出的冰冷声音。“芯主,好像已经动手了。”
寻芯神色一凛,将语速提快了些,“麻烦晋伯伯快随我去城楼制止自相残杀。”
晋原知道事态严重,点了头,率先迈出了房间,急急往城楼上赶。
当寻芯站到高高的城楼上,俯瞰着,靠近城门处一片混乱,一部分暗人誓死护着粮草,另一部分正和守军正面交锋,好在原本城楼上箭似流星,现在因为晋原的到来而停下。
心下有片刻的慌乱,但还不等到她调整,就听得晋原高喊一声:“都住手!”
守军认出是城守,影也发了信号弹,于是两方同时停手,纷纷退到两边,可马匹不安地嘶叫着,利刃的寒光还是带着骇人的杀气。
“全部住手!都是自己人,打开城门,放方将军的粮队出城!另外,严卓你随行方将军带千人协助运粮!”晋原当机立断,不容人多想,命令就已经下了。
“是!”随着领命的声音响起,寻芯看着城门被慢慢地打开,心也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却不知突然从底下传来阻拦的声音,“慢着!不能开城门!”
出声的那人骑在马上道:“他们都是叛军!谢丞相有令,凡是想动粮草的一概拿下!”
寻芯皱眉,转而和晋原对视,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晋原方才所说谢相安插在守军中的副将司徒罔。
“还不上!”在司徒罔的鼓动之下,守军又开始骚乱,蠢蠢欲动。
眼见原本明朗的形势又被搅浑,寻芯一阵心急,怒从心生,大声喝道:“放肆!你一介副将有什么资格调动守军?!还胆敢假传我父亲之令,我父亲岂会下这种误国的命令!延误军情的罪过你本就担待不起了,现在还要再加一项诬蔑当朝首辅之罪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丞相之令,可有凭证?!”
司徒罔被想到站在城楼上的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突然对他发难,再加上寻芯句句凌厉,毫不给人反驳余地,更是让他哑口无言。
晋原也不禁在心中叫好,寻芯这招釜底抽薪,让司徒没了所谓的靠山。
“全城的将士们,你们看清楚,你们现在是在和谁对战搏杀?他们不是吐蕃人,更不是突厥人,他们是旻朝人,和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们现在的行为就等于是在自相残杀!我旻朝儿朗的热血就得流在抵御外敌的沙场上,洒在开拓疆土的鏖战中!”寻芯不再针对司徒罔,她知道人心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景王正带领十五万的将士在边疆御敌,可他们的粮草却被扣在了你们驻守的城中!你们扪心自问,不觉得惭愧吗?!难道你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前方的将士的亲人吗?不为他们担心着急吗?!”
“俺哥就在前线呢!”有人谁应了一声,于是军中开始有人小声地议论。
“别听那妖妇胡说,你们……”司徒罔还没有说完,猛得感觉到了一束寒冰般的目光,竟然让他呆住了。那目光不是别人的,正是站在城楼上的寻芯,明明距离这么远,可司徒罔能那样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间她身上骇人的杀气。
有人壮着胆子问:“万一被治罪怎么办啊?”
“我可以以景王妃的身份向你们所有人保证,保你们无虞。我还可以代表王爷感谢你们今夜做出的正确决定,从而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寻芯的话字字掷地有声,眉宇间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是景王妃啊!”
“她说能代表王爷啊!有王爷咱们还怕什么?”
“是啊……”
“王爷万岁!王妃千岁!王爷万岁!王妃万岁!”不知是谁先高呼了一声,接着是一小片人,然后是一大片人,最后整个宣城都响彻了三呼万岁的声音。
“王爷万岁!王妃千岁!”这震耳欲聋的高喊声是将士们对夜亦景的信任,在他们眼中,景王就是天神!
寻芯淡定地微笑着,可放松下来以后才发现背后都已经湿透,可见自己也会紧张。不过她也和所有将士们一样相信夜亦景,她为他而骄傲,也为自己是他的王妃而自豪。
“王妃当真高明啊!老夫佩服!”晋原再开口,已经改了称呼,刚才寻芯的风仪足以让人折服。
寻芯笑着摇头,道:“只是靠着景王在军中的威信罢了。晋伯伯,我是这样想到,大军运粮毕竟慢,但怀恩那里已经耽误不得。所以我带自己的人连夜先运送三日的粮草去,你的人可以稍缓两天。”
“王妃放心吧。老夫再糊涂,也不可能再耽误一次了。”晋原朗笑着,“我也想好了,这次事情结束,就告老还乡,不理俗事了。”
“也好。那就拜托您了。”寻芯不欲多说,也不敢多逗留,转身对影道,“召集暗人,连夜起程。”
“那么我就先走了。”寻芯礼貌地欠了欠身,从容地下了城楼,在城门口上马,等着暗人集中后就出发。
“芯主,都到了。二百八十人。”影骑马来到寻芯身边,身后的暗人已经整装待发,一夜的交战似乎并没有给他们的脸上带来多少倦容,然而透着刚毅之气。
“嗯。”寻芯淡淡地应了一声,尽管悲哀,但这却已经是最小的牺牲了,“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吧。”说罢,寻芯就一马当先,出了城门。
影连忙策马跟上,跟随寻芯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芯主,是属下无能。”
寻芯黯然地看着影,摇头感慨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买命给夏家,而我就是那个随时决定他们性命的人啊!”
“芯主不需自责,您今晚是拯救了千千万万旻朝的将士。”影沉声安慰。
“影,能不能不叫我芯主?”寻芯借着月光努力去看清影的面容,这个陪伴了自己六年的男子,无怨无悔地做着暗人,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如果可以,叫我声寻芯好吗?”
影震惊地看着寻芯,“属下怎么能……”
“影,在我心里,从不把你当成属下,而当你是兄长。我十一那年因为伤到肩膀,高烧不退,那时候的我很绝望,认为除了母亲再也没人关心我,打算就随她去了。可你救了我,当时的你也不过十九岁,却是你让我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寻芯打断了影的话,回忆说,“只是你后来总以属下自称,敬我为芯主。其实当时我不反对,是因为怕执意不肯你那么叫,会惹你生气,你就会离开我。”
影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跟随你一辈子,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可我不需要再多一个属下,而是想要一个疼我爱我的兄长。”寻芯深深望着他,言语中竟带着恳求。她已经错过一次,现在的她不会再让什么所谓主仆再拉开她和影之间的距离,他们本就应该像亲人一样。
“好!寻芯,你从此就是我的妹子,若有人敢让你受委屈和伤害,我一定为你出气。只要是寻常人家哥哥会为妹妹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影又何尝不把寻芯当做妹妹一样照顾呵护,只是他自认终究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暗人,配不上当她的兄长。
寻芯欣喜地笑了,这是她这几日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出来,不仅是因为事情圆满解决,也因为她得了个哥哥。
又个连着几日赶路,因为有粮车的原因,不能快马驰骋,所以速度有所减慢。寻芯急在心中,又知别无他法,只能暗自焦心。幸亏有影在一旁安慰,并且常常让疲倦的寻芯和他同乘,也好补眠。
寻芯也确实是累,所以也乐于靠着影熟睡过去,暂时把烦恼都忘掉。有时她也对影戏说:“也只有这样方能体会到有兄长的好处啊!”影总会无奈地笑笑,只是言语之间已经不再恭敬,而变得亲近。
紧赶慢赶的,寻芯一行人终于在第九日入夜之时达到了怀恩城下。当寻芯看到怀恩城就在眼前的时候,险些激动地流出泪了。将近十日的辛苦没有白费,总算让她赶上了。
和影相视一笑,寻芯扬声道:“城楼上有守军吗?烦劳打开城门,放粮入城。”
城楼上的守兵一听是粮队,忙探头察看,可一看来人并非身着军服,显然不是方戌的粮队,警惕地喊话问道:“城下什么人?”
“我是景王妃!”寻芯说完,就看到那人派人去禀报上级去了,不由暗叹夜亦景的手下连普通兵士都有如此警觉和应变能力。
寻芯也不再喊话,等着人来。没多会儿,就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来到城楼上,影眼力好,先认出来人,对寻芯轻声道:“是风淮。”
“风将军,我带来了粮草,还请打开城门!”寻芯经影一提醒,也认了出来,不由大喜,是他就好办了。
上面没有回音。
寻芯蹙眉,随即想到什么,取下一个戴着的白玉印章,夜亦景的亲信风淮必算一个,只凭这个就可以证明身份了,“影,帮我把这个扔上去给风将军过目。”
影点头,接过印章,转手就往上一掷。风淮眼尖,看到有物冲自己飞来,抬手接住,定睛一看果然是王爷的印章,大喜过望,忙大声道:“快开城门,迎王妃入城!”
“请恕末将方才失礼。”寻芯一进到城中,风淮就骑马迎了上来,恭敬地双手奉上印章。
寻芯淡笑着道:“风将军做事严谨,怎么会是失礼呢?请带我去见王爷吧。”
风淮正待应下,却发现城门已经关上,原来寻芯带的人只有百号而已,粮车也不过几辆,他不免有些沮丧,“可是王妃,这些粮草只够三四日之用,还是解不了围。”
“风将军莫要发愁,我只是先运了一部分来应急,过两日又方戌将军带领的正牌粮队就到了。”寻芯解释说。
风淮一听大喜,对眼前的女子不禁更加敬佩,忙在前面带路,“王妃请跟末将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王爷了。”
寻芯一路来到怀恩城府邸,路上看城内治安良好,不像是有过****的样子,也就更加宽心了。
“王妃,就是这里了,末将先告退。”
寻芯含笑点头,自己推开房门,移步走进屋中,“亦景。”
一进门就看到一身武士劲装的夜亦景,他全然没有难事解决后的轻松愉悦,反而是面带寒霜,冷冷地看着向他走近的寻芯,双手紧握在背后,好像在竭力控制自己情绪。
“亦景?你怎么了?粮草问题解决了,你不高兴吗?”寻芯也看出不对头,停在他面前问道。
谁知劈头盖脸就被他一通大骂,“我怎么高兴得起来!真是疯了!你知道当我原本准备带人前往宣城的时候却听说你自己擅自行动,我有多担心吗?!你还真是胆大妄为啊!我向你示警可不是要你逞英雄的,你是当真以为就凭你的那百号暗人就能全身而退,还是觉得宣城的守军都是草包?”
“我总有自己的把握!”寻芯只觉一阵委屈,劳累了这么多天,本以为至少能得到几句夸奖或者安慰,却没想到上来就被他吼,于是故意顶嘴。
夜亦景本还想只教训几句就算了,没想到寻芯还反驳他,这下怒火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一把握住寻芯的手腕,“有把握?你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吗?我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万一有人失手放了箭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要是出事了,那整个宣城都要跟着陪葬!”
寻芯的手腕被他大力地扣着,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可抬眼看去,夜亦景那充满怒气的眼底竟然深藏着不安和恐惧。这个纵横沙场,深入敌营都无所畏惧的男子居然为了她在害怕!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心软了,寻芯轻轻地拥住夜亦景。
夜亦景也紧紧地拥着寻芯,仿佛害怕就此失去一般,“芯儿,以后别再这样冒险了,不值得。你输不起,我也输不起。我真不知道如果你出事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寻芯在夜亦景怀里幸福的笑了,她明白他是在乎自己的,“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啊!而且我说过要助你成大业。你娶我本就不是看中我需要养在深闺,而是能够和你并肩作战。”
“还不知悔改?”夜亦景拉开她,沉着脸道,“下次若再发生这类事情,我非重罚你不可!”
寻芯将手伸到夜亦景面前,拉开衣袖,只见雪白的腕上有一道青紫,幽怨道:“王爷家法这么严,我哪里还敢再犯?”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用力啊……”夜亦景托起她的手,一脸迷茫。
“噗嗤!”寻芯忍俊不禁,笑道,“你这拿剑的手哪里懂得分寸?”
夜亦景懊悔地道歉,“对不起,我实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
“那你承认错了?”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的角色已经颠倒了过来,见夜亦景老实地点头,寻芯忍不住在心中偷乐。
寻芯玩心大起,“要怎么罚呢?那就罚你在战事结束之前,就睡营帐吧!以后这里就归景王妃了!”
“好吧。”夜亦景本想再商量,可寻芯又晃了晃那淤青的手腕,他自知理亏,只得应了下来。
原本是夜亦景先开口责怪寻芯的,也不知为何轻易就被寻芯主导,最后使夜亦景郁郁离开,败下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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