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愿得一人相偕老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引自卓文君《白头吟》
两日后,方戍的粮队抵达怀恩,大军再无后顾之忧。夜亦景不再等待,召集所有将领,点兵出征,追击逃窜到渊城一带的突厥人,并且另派出两路人马夺会边境被占领的一些小城,在最短时间内将突厥驱逐出境。
而夜亦景这次没有亲征,坐镇怀恩城,运筹帷幄。
大军会在三日后出发。
“影,我就说你不穿那身暗人衣服更英俊!”寻芯这阵子玩心大起,硬是要影脱去黑色的夜行衣,给他换上了一套青衫,“这青色挺陪你的。”
影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愿,只好满不自在地穿着,“是吗?”
“嗯,你就不要再穿你以前的衣服了!以后不穿着亮色的衣服不准来我这。”影第一次觉得寻芯也挺霸道的。
“可我是暗人,穿成这样,容易引人注目,而且晚上行动也不方便。”影为难了。
寻芯愣了下,然后摇头道:“不,你以后就不用再当暗人了,你从此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了。”
“你不需要我了?!”影不敢相信地大声问道。他的性格其实相对沉稳,只是听到寻芯不再让他当暗人了,就着急起来。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觉得你当暗人太委屈了。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想要当暗人的,不过是因为定下某种契约而不得不效忠一生而已。”寻芯解释说,“我想给你另谋个好差事,你喜欢做什么?”
影有很久不能说话,从小他接受的就是暗人的训练,现在突然不当了,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想了很久,只道:“能让我的武艺有处可用就可以了。”
寻芯习惯性地用指腹抚摩着下唇,沉吟道:“没问题,我想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好差事的!”
“可,情报网怎么办?”影有所顾虑。
“我想好了,就交给月姐吧。以前你有事,不都是由月姐代着吗?”寻芯讲完以后,顿了顿,又补道,“你如果不放心,等回到天都,还可以再负责此事,大不了兼有双重身份也无不可。”
寻芯最后还不忘笑着征求影的想法,“你说好吗?”
夜亦景老远就听见了寻芯那如泉水泠泠的清澈声音,每次听来都觉得心中澄澈,“芯儿,和谁谈得这么开心呢?”
“亦景来了。”寻芯冲着他浅笑,拉过他的手,介绍道,“这是影,我多年来最有力的帮手。”
夜亦景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影,发现此人目光内敛,对自己的注视毫无局促的表现,不禁点头,“原来芯儿身后的力量都是你在帮忙打理,真是多谢了。”
“王爷言重了,身为暗……”影本来习惯性地要说出暗人的职责,可却被寻芯瞪了一看,方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暗人了。
夜亦景见他话到一半停住,又注意到了寻芯对影使眼色,心中有些不悦,下意识地握紧了寻芯的手。但马上,他又想起自己不懂控制力道,怕伤了她,又只能松开。
寻芯诧异地看了夜亦景一眼,不明白他这一紧一松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可能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对着影说,就道:“影,你先回去吧。明天记得来找我下棋!”
影冲着寻芯柔和一笑,然后并没有给夜亦景行礼就离开了。
夜亦景一直带着敌意看着影离开,寻芯以为他是介意这个,就说:“他又不是你部下,可以不给你行礼嘛。”
“他是谁?”夜亦景不理她说的,问道。
寻芯不明所以,茫然道:“嗯?你说什么?我刚刚不是和你介绍过了。你应该也查到过他啊。”
“你好像很亲近他。你对每个暗人都这么好吗?”夜亦景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把地图摊在案上,好似仔细研究了起来。
“我小时候都靠他照顾我,所以情谊深厚,自然不同与一般暗人。”寻芯看着夜亦景如刀刻般的侧脸,轮廓冷硬。
夜亦景仍然看着地图,却紧了紧在寻芯腰上的手臂,“情谊深厚?”
寻芯怔了一下,随后终于想出他何以这么反常,看地图也心不在焉,原来是掉进醋坛子了,“我怎么闻到什么味道了?酸酸的好像。你闻到了吗?”
“没有!”夜亦景的唇角下垂着,冷冷道。
“好啦!我说的兄妹情谊深厚!满意了吧?”寻芯看逗他也不好玩,喃喃道,“你这人真无趣。”
夜亦景终于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恶恨狠地看着寻芯说:“再无趣你也已经嫁给我了,容不得你后悔!”
“我又没说后悔!你没事干吗来找我茬啊?!”寻芯徉装生气,欲站起身来,却被夜亦景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她转头瞪他,夜亦景却又开始看地图,只是嘴角微微弯着,线条比刚才柔和多了,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你军中有空缺吗?”寻芯灵机一动,问说。
夜亦景诧异地挑眉,“你要做什么?”
“我想给影找个事做。”寻芯知道轻易夜亦景不会松口,只能试图说服他,“影的才能当暗人太可惜了,而且我也不希望他一辈子都干这种不能见光的事。你只说,到底有没有缺人?”
“现在暂时不缺人,但我想要放人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夜亦景仍然不看寻芯,只说,“明天我带他去见风淮,如果风淮看中了他,就给风淮当副将好了。”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留下来吗?”夜亦景不容寻芯再接着说影的事,问道。
寻芯妙目一转,道:“对方把矛头都指向你,所以只要你在怀恩,前线的战事就不会被影响。不过其实你不需要担心,以我对父亲的了解,用过一次的计策他不会再用第二次了,也很小可能在同一段时间内动两次手脚。经过这次事情以后,他一定会更加谨慎。”
“嗯。不过还是多加防范的好。旻朝的内政可以冲突,甚至混乱,但绝不能影响到军事上,让外族有了可趁之机。”夜亦景面无表情地说着。
寻芯知道他一定生气这次的事情,于是道:“父亲这么做确实是铤而走险了。只是皇上和嘉靖王居然也一起糊涂,倒也奇怪。”
“谢霖雨无非为利,而皇上倒是当政不久,不懂其中厉害,急功近利,太想铲除我这个威胁了。不过嘉靖王的图谋就深了,只怕是想看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夜亦景冷哼一声。
嘉靖王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只因为庶出所以未得大统,如今虽然同时掌管着京畿卫和内廷军,但多年来在朝堂上都很低调,韬光隐晦。
“那这下可是热闹了!”寻芯一脸的幸灾乐祸,“原来还藏着这么个野心家。”
夜亦景失笑,曲指轻刮了下寻芯的鼻尖,“你啊,惟恐天下不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了?”
寻芯俏皮眨了眨眼,嘿嘿一笑,“你自己当初没看出来,怎么还怪到我身上了?!”
“我现在还真正明白那一句话的含义,并且深刻体会。”夜亦景长叹一口气说。
寻芯问,“哪句话?”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夜亦景缓缓放开寻芯,自己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说出这句话。可话音未落,寻芯就已经执起一旁的书本朝他扔了过去。
夜亦景轻松地躲闪开来,突然严肃道:“王妃莫要恃宠而骄。”
寻芯还真被他说这话的语气给唬住了,愣愣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哈哈哈!”夜亦景嘴角上翘的弧度渐大,最后实在忍不住长笑三声,快步离开了。
结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寻芯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耍自己,一时气结,只得拿刚才那本书撒气。
三日后,大军出发,夜亦景短暂的空闲就算是结束了。再加上因为上次握青了寻芯的手腕而被罚只能在营帐中过夜,夜亦景深感懊恼,心情暴躁了一阵子。
但值得一提的是,影也跟随大军出征了。那日夜亦景答应寻芯后,第二天果然就带了影去见风淮,风淮和影两人比试了一场,不分上下,打出了交情。风淮对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还没等夜亦景开口,他就先将影要去做了副将。
而寻芯解决了影的事后,就彻底闲了下来。命人弄了几盆花草放在后院,自己饲养了起来。每日浇水修剪,侍奉花草,间或看看书,偶尔夜亦景来就下下棋,过得恬淡舒适。其间还传来过谢嵋怀孕的消息,寻芯也真心为她高兴。
起先,夜亦景还试图回府邸去住,可每次都被寻芯赶了出来。但后来各方都开战以后,军报连连,往往是半夜送至,夜亦景怕吵到寻芯休息,也就乐于住在营帐了。
战事和夜亦景预计的一样,结束的很快。突厥连连败退,已经是残兵败将了,而旻朝的士兵却士气高昂,无法阻挡,之所以能拖延了三个月之久,全因突厥将骑兵善于迁移,又把主力分散,才勉强将大败的时日推迟了些。
景王大军除了大获全胜之外,还俘虏了一位突厥王子,并且大军没有马上回撤,反而驻扎下来,大有继续进攻,一举消灭突厥的迹象。
突厥因此派来特使求和,开出了丰富的赔偿金额,以示诚意。另外特使还表达了恪颜可汗想要赎回突厥王子,可以由旻朝来提出要求,并且向旻朝称臣,每年进贡优良品种的牛羊各百头和强壮马种。
“条件很诱人!”寻芯看罢清单,下了评价。
夜亦景点头表示赞同,并且补充道:“不仅很诱人,而且还都是旻朝现在最需要的。”
“最需要?”
“是的。经过七年的内战和扫除吐蕃之后,虽然旻朝表现上兵强马壮,但实际上国库早已经经受不起长年累月的战争消耗,亏空已久了。而突厥人这次提出的黄金不仅能够填满亏空,还会有赢余。另外好的马种也是我们很需要的,可以增强骑兵的实力。”夜亦景看了寻芯一眼,具体解释道,“而且,现在停战对旻朝也有好处。否则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有可能得不偿失。所以这次我命他们驻兵边境也只是作势,迫使突厥主动和谈。”
寻芯从不在意这些方面,所以所知甚少也是正常,“哦。那这么说就是打算接受了?你考虑过关于那个赎回突厥王子的条件开什么吗?”
“这个我还没有决定下来。”夜亦景沉吟片刻,摇头道。
“我倒有一个提议。”寻芯说到这,顿了顿,见夜亦景注意过来,才缓缓道出了两个字,“通商!”
夜亦景眼睛一亮,但仍是沉着,问道:“那请问王妃通商会有什么好处吗?”
寻芯胸有成竹地笑笑,开始娓娓道来:“王爷也许有所不知,我们旻朝盛产的丝绸在突厥是十分罕见的,很受欢迎。以往两国敌对之时,有些商队冒险通关贩卖丝绸,所卖价格是在旻朝出售的十倍之多!”
“芯儿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通商来赚突厥人的钱?”夜亦景显然喜欢这个提议,饶有兴趣地望着寻芯,手中也不闲着,用食指缠绕寻芯散落的发丝,绕紧了又松开,松开以后再绕紧,乐此不疲。
寻芯不理会他的干扰,接着道:“不止这样。我们与突厥通商以后,朝廷也可以派出商队深进探察,这样就能知道他们进贡的牛羊和马种是否是最佳的。如果每隔一段时间,还可以派出一些精英探子拌成商人,就可以掌握突厥人的动向了。”
“况且,此时他们赔偿的金银珠宝虽然数额巨大,能解决一时之需,但是长久之计,还是通商效果最好。”寻芯又补充了一句。
夜亦景沉默了,长久地直视寻芯,深沉的目光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和情绪,只感觉到沉重的压迫,而寻芯却能浅笑着与他对视,神情自若。
“芯儿,我想不出,你的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好想法呢?嗯?”夜亦景感慨一声,淡笑着从身侧环住寻芯,“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寻芯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采纳了通商的提议,笑道:“亦景会想不到通商这个法子吗?只是还有太多干扰,经我这么一说,不过是做了最后的决定而已。”
“你就不怕有时候高估了我吗?芯儿,我不是神,百密一疏,总有失误的时候。”夜亦景说得很认真,因为这是事实。没有人可能无往不胜,他每次所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争取胜利。
寻芯低头,似乎在冥思苦想,而没有答案。夜亦景的眸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地暗下去。
蓦地,寻芯抬起头,冲着他嫣然一笑,“没有关系啊!有我在,我可以帮你弥补那一疏。如果我没能弥补上,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承担后果。你在我心中也从来不是神,我只是愿意像相信神那样相信你。”
我只是愿意像相信神那样相信你。夜亦景几乎狂喜地看着寻芯,“所以,出征时不去送我,是相信我会平安回来。冒险入宣城,是相信不管出任何事情我都会保护你,是吗?”
“嗯。”寻芯被他点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又低了头。
寻芯突然想到什么,忘记了方才的窘迫,转身抓着夜亦景的手臂问道:“对了,亦景。犒军那天,我能跟着你吗?”
“不行!大家都以为你还在王府中,怎么能突然出现在刚回朝的大军之中?”夜亦景断然拒绝,但眼底还是笑意。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以王妃的身份跟在你身边,就扮成风淮的副将怎样?风淮肯定跟在你身边,这样我也就能跟着你了。当初没看到出征时的壮观场面,总要弥补一下。”寻芯继续试图说服他,“你放心,犒军一结束,我就偷偷回王府,保证不会出纰漏。”
但见夜亦景听完,上下打量着寻芯,“你这么单薄,能穿得了战甲吗?”
寻芯蹙眉,显是为难了,左右想不出办法,只得不死心地问道:“有轻薄一点的铠甲吗?我能穿得了的那种。”
“这个……现在战事结束了,军中倒也不紧张。我去问问工匠,看是否能为你特制一件。”夜亦景摸着下巴,想了想道。
寻芯大喜,“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能不答应吗?王妃是这次的大功臣,本王自然要犒赏,如果连一件薄铠甲都弄不来,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夜亦景朗笑道。
圣历七年八月,突厥求和,景王大军暂驻边疆。
圣历七年九月,和谈圆满结束。旻朝放回突厥二王子,恪颜可汗向徽帝称臣,突厥从此成为旻朝的一部分,每年进贡,交纳税收,并且两国从边境开始,正式通商。
圣历七年十一月,景王大军班师回朝。徽帝下旨,封景王为九章亲王,赐宫中骑马,御前佩剑,待回朝之后正式举行册封典礼。
“从宫中传来消息,皇后早产了,诞下一名男婴。皇子虽然虚弱,但母子平安。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赐单名一个宸字。”夜亦景说的时候面无表情,但在宸下读重了些。
寻芯在怀恩这段时候基本上是放任自己懒散,什么事都不管,都交给了夜亦景。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到天都,悠闲日子就会马上结束,而且还有一场无法避免的大变故。
影这次立功不小,在风淮的推荐下,不再是区区副将,已经成为了夜亦景手下的一员心腹大将。
“算来也才八个多月大吧。”刻意忽略掉夜亦景的用意,寻芯在心里还是不愿意牵及无辜的婴孩。
夜亦景复杂地看了一眼寻芯,沉声道:“他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不平凡。但他毕竟还在襁褓之中,即使众人再关注,也还不到时候,所以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
寻芯眼神闪烁着,不敢看他,低低地应了声,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不过这也是夜亦景给她的承诺,如果殷宸是落在他手下,他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咳!咳!”一阵压抑的低咳声送身前传来。夜亦景关切地低下头,探看寻芯的脸色,“怎么了?”
寻芯掩着嘴又低咳了几声,才道:“没,就是前些日子有点着凉。”
“这么久了还没好?!军旅劳顿,你这样不行,我还是弄一辆马车来吧。”夜亦景剑眉紧锁,腾出一只手揽住寻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不用了。再过两天就好了,现在还地处偏北,我们现在越来越往南,会逐渐暖和些。”夜亦景不是第一次提出要寻芯坐马车,但寻芯每次都坚决不肯,所以只好和夜亦景同乘一骑,“我自己身体我清楚,没大事。”
夜亦景知道寻芯倔起来也劝不动,扯下貂裘披风,将寻芯紧紧包裹了起来,“这样感觉会好些吗?”
“好舒服。”寻芯轻喃一声,温顺地靠在夜亦景的怀中,他胸膛的温度一阵阵地传至后背,又有披风裹着,身体顿时暖和起来,放松了不少。
夜亦景的嘴角又翘起了一些弧度,单手更紧地圈着寻芯,声音低沉,“如果想睡就睡吧。记得,如果累了,一切都可以交给我。”
有一滴泪溢出眼角,寻芯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重重地点头,然后听着夜亦景有力的心跳声,渐渐沉睡过去。
行军打仗,兵贵神速,但现在景王大军是得胜归来,就适当放慢了出征时的行军速度,一直行了半月才到达锦官城。
锦官城是除了天都以外最繁华的城市,只要一过了这个城,不到一天就能抵达天都了。
寻芯的风寒早已经痊愈,经常在行军途中和夜亦景赛马,一路上虽然不说是游山玩水,但也能游览一些自然风光。
可夜亦景却发现,离天都越近,寻芯的心情就越显沉重,没有了之前的那份闲情逸致,特别每次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透着淡淡的忧愁。
夜亦景安排大军在锦官城驻扎下来以后,黄昏时分就回到了暂住的府邸,见寻芯又在独自凭窗立着,于是道:“芯儿,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寻芯被夜亦景牵着往外走,忙问。
“到了就知道了。”夜亦景回头,握进了寻芯的手,冲她笑道。
寻芯虽然迷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放心地跟着他出府,骑了马出门。
一路上,夜亦景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带给寻芯安定。
“就是这里吗?实在太美了!”寻芯忘记了烦恼,快乐地惊呼着。扬鞭策马,尽情地驰骋着,感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起长发,仿佛能把低落的心情全部抛在脑后。
夜亦景不愿打扰她,只是策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任她在放肆着,疯狂着,宣泄着,因为看在他眼中,这又是寻芯的另一种美丽,她的美丽好似一辈子都看不完。
居然在深秋之际,夜亦景还能这样一个碧草连天,一望无际的好地方。视野开阔,仿佛毫无拘束,让人不由感觉心中畅快,忧喜皆忘。
直到寻芯累得停下马儿,微微地喘着气,夜亦景才来到她身边,宠溺地看着她,问道:“喜欢吗?能不能让你把那些忧伤都丢开?”
“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亦景。”寻芯尽管喘着气,但却露出了灿烂的笑颜。是的,她将那些烦恼和忧伤都抛开了,那些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心情。
“过来。”夜亦景不容她拒绝,将寻芯从那匹马上抱到了自己身前,“这样会好休息。”
寻芯稍微地侧着身,伸手轻轻环住了夜亦景的腰,俯在他身前,调整着气息,“对不起,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逃避,你还这么纵容我。”
“不论是谁,总有累了,想逃避的时候。我没有办法为你做更多,只能带你来散散心。”夜亦景低叹一声,抚摸着寻芯的后背,原本低沉冷硬的声音此时也变得柔情,“而且我还知道,有一天,我也会累,而那时候,你也一定不会放弃我。”
“嗯。我休息够了,我们回去吧。一起回天都,一起面对风雨。”寻芯从他胸前再抬起头,星眸迸射出慧黠的光芒,那才是属于她的,“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
“我勇敢的芯儿又回来了。”夜亦景笑着调侃道。
回去的路上,寻芯因为方才快马驰骋而消耗了太多体力,尽管和夜亦景同骑,可当她看到路边的小茶亭时还是觉得口渴得厉害。
“我们去喝口茶吧。”夜亦景见寻芯眼直勾勾地盯着茶亭客人手中的茶杯,不由低笑,翻身下马,然后将寻芯也放下来,一起进了茶亭。
“来两杯茶水。”夜亦景找了座,让寻芯坐在自己旁边。
寻芯本来一路上和夜亦景说说笑笑,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夜亦景的目光深沉,周身散发出一股压抑着的杀气。
茶上来了,寻芯准备喝,却被夜亦景扣住了手,只听他压低声音道:“有毒。”
寻芯刚才就觉得气氛不对,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警戒起来。
“一会儿紧紧抱着我,相信我。”夜亦景故做亲昵地将寻芯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拥抱之间,在寻芯耳边低声道。
寻芯闻言没有出声回应,只紧紧地环住夜亦景,当做回答。
夜亦景的低笑还未落,就被一声摔杯的声音压过,寻芯只觉得眼前有寒光闪过,杀气瞬间爆发了出来,不止是夜亦景的,还有那些刺客的。
夜亦景敏捷地转身错步,左身牢牢地圈着寻芯娇小轻盈的身体,右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剑一出鞘,就染上了血色。
原本茶亭中的掌柜、伙计,包括客人在内都在一瞬间蜂拥而上,将夜亦景和寻芯两人团团包围,使各种兵刃的都有,而且招招都下的是阴毒的杀手。
刺客似乎看准了夜亦景要保护不会武功的寻芯,频频往他的怀中攻击。夜亦景原本还想好好和他们玩玩,但他们的举动威胁到了寻芯却是他不能容的,于是每一剑几乎到注了八成力道,凡是正面接招的,都发出了残叫声。
一股血溅到了寻芯的身上,她下意识地要叫出来,却怕夜亦景分神,急急收声。
“怎么了?!”夜亦景喊道。
寻芯不出声,只是收紧了手臂。她说过,愿意像相信神那样相信他,现在就是实现这句话的时候,她相信夜亦景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
夜亦景关心则乱,没能领会寻芯的意思,以为她受了伤,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将剑上的力道加到了十成。
一片混乱的杀戮很快就结束了,最终以夜亦景全歼刺客告终,本来以他的性格会留活口,但他突然发现,一旦事情涉及到寻芯,他就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结束了?”寻芯不愿看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一直闭着眼睛,现在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了砍杀声,便睁眼问道。
夜亦景急急低头,看寻芯的脸色苍白,心中一紧,横抱起她,跃上马去,“芯儿,怎么了?你有没有怎样?啊!”
“驾!”狠狠地抽着马鞭,夜亦景像疯了一样,只知道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城中。
寻芯见他这么紧张,想多和他说点什么,却因为身上的鲜血让她感觉有些恶心,加之又在马上颠簸,胃里翻腾得厉害,只能勉强说出三个字来,“我没事。”
风在夜亦景的耳边嘶吼着,他哪里听得到寻芯微弱的声音,又狠抽了几下马,“芯儿?相信我!会没事的!”
寻芯虽然胆识过人,但毕竟不曾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此刻刚刚缓过神,实在无力,寻芯干脆闭眼休息,想缓解自己身体的不适。
一路颠簸着,寻芯本来已经快要睡过去,却忽然被横抱了起来。寻芯豁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夜亦景焦急担忧的脸,他把寻芯放在床边,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寻芯,检查她身上是否受伤,声音竟带了些颤抖,“芯儿,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没有。只是有点吓到而已。”寻芯已经舒服了不少,面色也有所缓和,于是微笑道。
“手臂呢?有没有受伤?!”夜亦景见寻芯右边的袖子被血染红,不容分说,就撕开了她的袖子,结果并没有伤口,不由轻松下来,“还好,没事。”
寻芯阻止不了,只觉得右肩一凉,整个袖子都被扯开,却猛然想到自己右肩上的那个伤疤,忙伸出左手去挡。
夜亦景眸光一沉,握住了寻芯的手,想拉开,可寻芯却不肯,“放开。”
寻芯哀求地看着他,夜亦景浑身一震,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柔和下脸色,夜亦景缓缓俯身,轻吻上了寻芯挡住疤痕的左手了,细细密密,他的唇是炽热的,仿佛将寻芯的心防一点一点地融化。
手无力地滑落,寻芯怔住了,微张着嘴无法言语。那道因为岁月的长久而褪出淡粉色的疤痕在瞬间展现在夜亦景的眼前,即使它的颜色已经变淡,可夜亦景还是能够想象,曾经这个伤疤是多么的可怖,让寻芯不愿意面对。
心疼地抚上那个伤疤,夜亦景怜惜地望着寻芯,等着她开口。
“这是我十一岁那年留下的。那天母亲去世,我想要跑出西院,去告诉他,可是当我正要往父亲的书房去的时候,王燕来了。”寻芯的手被夜亦景握着,靠着他传来的力量,继续讲下去,“那是我觉得最可怕的一天。她是带着人来的,我拼命想要冲出去,她就叫人拦着我。我年纪小,根本抵不过大人的力气。我大声叫喊,王燕就要我住口。于是我急了,扑上去咬住了王燕的手背,王燕惊叫着,拔下发簪,几乎往死里划我的右肩。我忍着痛,誓死不松口,可最后还是被下人拖回了西院,无人问津。”
“我因为伤口感染,所以发烧了,白天黑夜,一会儿冷一会热,差点就死了,还好影救了好。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有想过,不如就随娘去了,那该多好,反正这个世界也已经没有人要我疼我了……”寻芯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说不下去。
她一直试着一遍遍去回忆这段最灰暗的时光,本以后多想起几次就可以麻木,可没想到,每一次都险些难以自持。
尽管寻芯三言两语地轻描淡写,可她眉目间的痛苦,还是让夜亦景的心尖锐地一痛,猛地拥住寻芯,似要将她揉进身体中,“够了,别再说了!如果难受,就别说了。如果你觉得没人要你疼你,那么一定要记得有我。我要你!我爱你!”
泪无声地落下,寻芯微笑着流下了泪水,任由夜亦景抱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亦景,以后迟早有一天,还会有其他女子介入我们的生活,你又何苦现在给我希望呢?我很怕我会变得很贪心。”
“没有旁人,永远没有。”夜亦景吻去寻芯眼角的眼泪,深深地望着寻芯,眼中是从未流露出过的深情,“芯儿,我给你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希望,是一辈子的承诺。因为你是芯儿,是我的王妃,所以你可以贪心,多贪心都可以。”
寻芯看进夜亦景的眼底,那里也许在别人看来什么都没有,可她看见了坚定和深爱。
“那你不要怪我哦,我可是很贪心的。要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可疑的行迹的话,我也是有家法的!”寻芯心情大好,半真半假道。
夜亦景眼中带着戏谑,让寻芯直觉他有所图谋,“那么王妃现在可以惩罚本王一下吗?”
“什么意思?没事干吗惩……”寻芯来不及问完话,唇就被夜亦景封住了。夜亦景轻柔地品尝着寻芯柔软香甜的唇,霸道而温柔。唇齿交缠之间,寻芯感到力气似乎被渐渐抽离身体,只能攀住夜亦景的脖颈,让自己不瘫软下去。
腰间猛然一紧,唇终于被夜亦景放开,耳边传来他薄怒的声音,“你分心了。在想谁?”
“我只是突然明白娘为什么不按家谱,一定要给我取名叫寻芯。寻芯,寻心,不过就是希望我能找到一颗真爱我的心。”寻芯浅笑如兰,“老天眷顾,让我找到了,原来拥有这个心的人就在我的眼前。”
夜亦景低笑一声,取下了寻芯的发簪,寻芯的一头青丝立刻披散开来,落了一枕。他欣赏着寻芯慑人心魄的美丽,声音低哑,“既然如此,王妃今晚就不要再赶我出去了吧。我老在风淮那挤着,人家也会抱怨的。”
寻芯嗔视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反对,星眸轻阖,情愿随着夜亦景一起沉沦在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