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嘛。好好干。”
比起学校里其他老师,她有种温和的霸道。就好像她扣住我的试卷我却没有异议一样,我愿意默默地接受她无理的安排。
一起知道这事的还有我的班主任许万萍,她持与何清完全相反的态度。许老师专门找我谈话,希望我可以退出学生报社,说没有什么比高考更加重要。
当时我有些不满。我想我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别看我还有两年才成年,可是我已经拿到身份证了。
许老师停顿一下,说:“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只希望你能快点明白过来。还有,你跟雪那小姑娘好像走得挺近啊?咱班里这么多好学生值得你交朋友,你还是少跟她嗦的好。”
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哦。”
许老师说:“那小女孩可不简单,城府很深的。你别让她摆布了。”
雪跟我说过许老师讨厌她,但我没想到许老师会这么坦白。
我说:“嗯,我知道,谢谢老师提醒。”
她挥挥手叫我回教室。
我知道许老师是对的,雪的确是个城府很深、非常攻于心计的女孩子。这一点我早就深信不疑。但是我更确信的是,比起雪的复杂,我更难以容忍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做我朋友,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
就这样,我在学校的时候和雪假装陌路人,出了校门则继续一起打打闹闹吃小摊。
我成了学生社的记者,主编发给我深蓝封皮金字的记者证。全市只有学生社的记者证上盖的是钢印,其他全部都是红色印泥,主编说,这是教育局特许的。
言下之意,我要为此自豪。
“每个学期都要交固定的工作稿:两篇特写要在万字以上,三篇通讯随意,完不成任务可是要劝退的哟。”
主编给我证件,开玩笑地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前辈,你编入新闻二部,部长是陈睫。她可以给你指派任务,你有想法也可以反映给她,总之你们多联系吧。你的名片下礼拜印好,还有一件马甲,有空的话来领一下。”
主编把我送出了办公室,笑眯眯地说:“好运了!”
听说这次筛选记者的比例是两百比一,但我完全没有经历过恶战的自豪和放松感。我没有当过记者,而且我不喜欢与人沟通。我为自己的任务量发愁,总觉得自己一到学期结束就会被劝退,我甚至后悔不应该来应聘。
我把这些都告诉了雪,她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急,会有办法的,交给我吧。”
我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他之间怎么样了?”
雪愣一下,知道我说的是谁,笑,“没什么,我现在没工夫想他了,来,我们一起努力吧。”
雪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打定主意,再也不问关于他的事了。
寒假到来以前,学校有一场演讲比赛,纪念周总理诞辰一百周年。
语文课代表说,何老师可能会要你参加。我说,不是自由报名吗?课代表贼笑,说:“那是对一般学生,哈哈。”
但是一直到报名截止,何老师也没来找过我。我终于松了口气,我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令我很吃惊的是,他倒报了名。我不觉得他像热衷课外活动的学生。
报名是很低调进行的,我本来不应该知道,可是他来找我,拿着演讲稿。
“帮我给稿子起个名行吗?”
“哦。”
我接过来,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参加演讲比赛呢?”
他拿笔帽挠了挠头发,说:“因为我很崇拜周总理。”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干吗,很稀奇吗?”他说道,耸了耸肩走开了。
我很认真地看他的演讲稿,他的字不是很漂亮,但一笔一画写得十分工整。老人说见字如见人,我一下子就相信他是一个各方面都绝不马虎的人。
雪在我的评价中,一向以神机妙算和步步为营著称,她看上的人又哪能是一般货色。这个叫张天叙的男生,虽然没有很出色的外貌,却和何清老师一样,有一双特别特别亮的眼睛。他两道从来不修饰的眉毛,不知道为什么长得出奇的浓密整齐,跟眼睛相称到极点。
他竟然会主动来要求我,替他为他的偶像写的演讲稿起名字,我的心情几乎是诚惶诚恐的。
我仔细研究了他的演讲稿,努力琢磨他想表达的意思。
把演讲稿还给他的时候,我战战兢兢地说:“我觉得,有一段你可以写详细点。”
他看了看我指的地方,点点头。一边看,一边转身回座位。
我松了一口气,突然他说:“啊,对了,”在我的注视下,他笑了笑,“谢谢。”
我绷紧的神经再度松弛下来。
这时语文课代表神出鬼没地在我旁边叫:“周月年。”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说:“周月年,何老师找。”说着笑了一下,说不出的诡异。
我想何清该不会这时候才让我报名吧,怎么说也晚了。
踏进办公室,恭敬地问了声好,何清说:“明天演讲比赛你知道吧。”
我想,果然是演讲比赛的事儿,可是也不至于现在才找我呀。我说:“知道啊。”
她说:“知道就好,坐一会儿。”
坐?我摸不着头脑地坐下,她又叫我吃橘子。
橘子剥到一半,我看见茜伶走了进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何老师。
“到齐了。”何清说,“就是为了明天演讲比赛的事,你们俩负责主持吧。”
茜伶依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何清看着我说:“报幕词,你就随便写两句吧,我知道费不了你多少事。”
我只好答应下来。
何清继续说:“啊!对了,你们俩都要穿有裙子的那种校服。”
走出办公室,茜伶忍不住向我抱怨:“天这么冷,还要穿裙子,虽说礼堂里有暖气,可我们总不能在礼堂换衣服呀。”
何清把选手名单和演讲题目的单子给我后,我写好了几段报幕词,拿给茜伶,我们商量好穿插着报幕,我先说。至于开幕词就一起说。
何清看了之后说:“有几句很棒,让选手的演讲都失色。”
我忍不住硬着头皮说:“你夸我,还是损我?”
第二天下午,我和茜伶提前二十分钟在厕所里换裙子。
单薄的布裙刚套上,腿就感觉到一阵寒冷。我们穿着厚厚的白棉袜,一直拉到膝盖。“不行,还是好冷。”茜伶格格地笑着说,“我觉得风直往裙子里钻。”
我说:“等进了礼堂就好了。”虽然这么说,自己还是冷得牙齿直打颤。
“这就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吧。”茜伶说。
我们披着羽绒衣出来,沿着操场的跑道,飞快地跑向大礼堂。
礼堂里座无虚席,我看到雪也在。她冲我笑了一下,我也对她点点头。说实话,我有点笑不出来,我一向就不擅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开始报幕了,大概是暖气不够足,我觉得说话的声调都是抖抖的,比小学生朗诵还拙劣。
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是参加比赛的选手,他和阿槿是挨着坐的。阿槿在跟他说着话,他似乎是在听着,眼睛却看着我和茜伶。
幸好开幕词不是太长,没容我开始走神已经说完了。第一个选手走上主席台,向底下人鞠了个躬,开始演讲。
我和茜伶只能站在幕后,不停地跺脚取暖。
“暖气坏了吗,我觉得一点也不热啊。”
没等暖和起来,那选手已经演讲完了,我只好赶紧掀开肩上的羽绒衣,只穿件单薄的衬衫和裙子跑上台。
词是背好的,我很想表现得自然点,可是因为冷,抖得活像筛糠,没法控制。我紧紧地捏着话筒,尽量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但还是忍不住“嘶”地一声打了个寒战。
台下发出几声零落的笑声。
我一紧张,连选手的所在班级都报错了,等发觉过来时那选手已经站在台上,等着我的话筒。我递到一半,赶紧又缩回来纠正,弄得他手伸在半空,好不尴尬。
我沮丧地回到幕后,要是此举影响他发挥,他一定恨死我。
轮到茜伶报幕,她则落落大方,字正腔圆,看不出一点不自然。加上甜美的笑容,她真适合做主持人。
我更加无地自容。接下来的几次幕,报得也不是很顺畅。
茜伶躲在幕后,看着台前的选手对我说:“他发挥得蛮好的,我看拿奖没问题。”
我瞄了一眼,是他。我又瞄了一眼台下的雪,她听得很认真。
我和茜伶躲在幕后观察着他。
茜伶说:“别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其实声音蛮不错的,像那种电台主持人。小年你听广播吗?”
我摇摇头,“我不听。”
茜伶说:“我爱听,尤其是午夜里的。戴着耳机躺在被窝里,就好像那个人在你身边和你说话一样。但是那些播音员我看过一两个,长得可就不怎么样,没他这么顺眼。”
我说:“你觉得他顺眼哪?”
茜伶说:“总比大部分男生顺眼吧。”
我忽然笑了一声,“追你的还少?比他强的多了。”
茜伶倒不谦虚,“那倒是!学校里的男生,我看不上。我喜欢比我大几岁的。”
我盯着他的背影,大概是灯光的关系,他看起来虽然不是很高大魁梧,身材也嫌单薄,但是背挺得极直,站姿让我联想到沙漠中的白杨。
看着看着,身边的茜伶说:“再过两年,他大概也会是个被低年级学妹追捧的男生吧。”
我愣愣地看着主席台,再过两年?啊,对了,现在我们才16岁,离成年还早着呢。可是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就好像我们不久以前还是初中生,转眼就到了花季。
茜伶又开玩笑地说:“呵呵,说得我都动心了,不知道过两年我会不会迷上他呢?”
听到这话我黯然了一下,忍不住堵她说:“要追人家你就趁早,再过两年兴许就不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茜伶轻轻地笑了,“不是我的,我也能把他变成是我的。”
我有点被她的自负吓着,但是也忍不住佩服。茜伶的脸蛋似乎就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长的,再清高的人也不能说自己绝对能不受她美貌的影响。
她漂亮,而且绝对不是一个花瓶。
我合拢幕帘的那条缝,催促茜伶:“该你报幕了。”
茜伶从幕后走出去的时候,张天叙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谁都能看出来茜伶的出现有点为时过早,她轻盈地走到他旁边,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接过话筒。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茜伶对着他甜美微笑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似乎也对茜伶微笑了一下。
选手演讲完后,评委老师在休息时间内根据得分评出了一二三等奖,他是二等奖。我和茜伶抱着一叠证书和奖品走上台,茜伶宣布得奖名单,我负责发证书和奖品。选手鱼贯上台,从我手里接过证书和奖品,轮到他时,茜伶把我手里的证书拿了过去,亲自递给他,小声说了一句:“祝贺你哦,加油。”
他淡淡地笑一下,接过了证书。我接着把他获得的奖品递给他,是一本漂亮厚实的黑色封皮大笔记本,市场价大概15元人民币左右。他扫一眼奖品,说一句:“我不要。”就转身下台了。
我诧异地看着茜伶,她大方地说:“你留着吧。”好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只好把本子放在桌上,继续给下面的选手发证书和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