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柏还站在那里,头微微低垂,现在鹤立鸡群的轮到他,不过艾柏的运气显然没师弟好,因此理所当然地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葬礼在中午12点整结束,在师长的呼喝声中一群群学生作鸟兽散,各自觅食,有人在奔跑中被艾柏伸出来的腿绊到,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睡得云里雾里的艾柏却依然保持着行动的敏捷性,凭借本能抓住那人的手腕,刷一下甩了出去——至此,他还以为这是厉冰彦无聊至极玩的偷袭。
不过很快艾柏就发现不对了,这人的体重要轻许多,而且反应也很迟钝,居然真的被他直直摔飞……睁眼一看,几个女生围成一个圈,一部分目瞪口呆地看着圈子中央,另一部分惊恐地侧过脸来望着他。
厉冰彦坐在旁边,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下手太狠了吧!人家只是个弱女子喂。”
“程薇?程薇……你没事吧?”几个女生开始大呼小叫,艾柏在厉冰彦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过去检视,几秒钟后回头向师弟求援:“喂!你懂不懂急救?”
“我怎么可能会懂那个东西。”话虽这么说,厉冰彦还是凑上前。原因很简单,艾柏不是普通人,他的蛮力很可能把一个壮汉摔出脑震荡——何况对方是弱不禁风的花季女孩,“我不开玩笑,还是赶紧叫救护车吧。”
“怎么了?”某个老师挤进这个小圈子,没等艾柏开口说话,一个女生指着他尖叫:“程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把程薇摔出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啦!”艾柏冲她一声吼,对方立刻泪眼婆娑地躲到老师身后。
“你什么态度!”老师惊异地瞪着艾柏,“伤了女同学还这么嚣张——你是哪个班的,负责老师是谁?”
“……”艾柏立刻哑口无言,恐惧的神色浮上眼底:力大无穷——也算异能力的一种吧?而且还是对无辜的普通人施展!天啊地啊,要是让嘉睿知道,绝对会活剐了他然后埋到树下做花肥的。
“这下可不是印度飞饼的程度,”在这天人交战的危急时刻,厉冰彦还落井下石地凑到艾柏耳边低声抛出这么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你死定了。”
艾柏突然转身扼住厉冰彦的脖子,“我先杀了你!”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声音横空出世,兴奋无比地加入这场混乱,“哇!有人昏倒喽!”
方才斥责艾柏的女老师当场呆在那里——一个比艾柏还要态度不端正的学生,面对昏迷的学姐非但没有表示关心,反而露出了开心得好像过节一样的表情。
试问这种事情除了宋自乐之外还有哪个混蛋干得出。
宋自乐端详了一秒钟,迅速掏出手机——但没有拨打救护车的电话,而是调到拍照功能,左一张、右一张地摁起快门来。
校医赶到现场时,就只看见这么一幅场景:一个男生正掐着另一个男生的脖子死命扼,还有一个男生拿着手机调整拍摄角度。背景是一个女老师和一干女同学,神色都无比惊惧。
“安心吧,她没受什么伤。”五十开外的校医收起听诊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然,除了厉冰彦和宋自乐——这两人一个皱着眉头,另一个则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失望,“What?竟然没事!”
“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为了苗条不吃早餐喏!”
“原来是饿晕的,好险!”艾柏摸着胸口,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如释重负中,片刻后他凶悍地向那两人发动突袭,以报刚才的落井下石之仇。
“道个歉就算了吧,下次不要这么鲁莽!”女老师训斥艾柏,后者根本就没听见,一心追杀躲闪中的宋自乐:“你拍照干什么?是不是想向嘉睿老师告状?”
“那当然啦,我是多么想观摩他把你做成花肥的全过程啊!”宋自乐挥舞着手机在几张床和柜子之间来回闪避,嬉笑如常。
“唔……”床上的女孩在一声呻吟后转醒,眼神茫然地对准这幅打闹的场景。
厉冰彦一把抓住经过身边的艾柏,摁着他的头向对方一鞠躬,“对不起,刚才实属意外,有什么不适状况大可随时到一年级六班来找他要医药费!就这样,先告辞了!”
紧跟其后消失的是宋自乐,只见他一把抓起书包甩到肩上,笑哈哈地追出去,“你们俩等等我啊!”
在与医务室拉开一段谈话安全距离后,厉冰彦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那间有红色十字的屋子,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只是饿晕过去。”
“干吗,”艾柏眯起眼睛,“她没事就等于我没事,你不爽啊!”
“冰彦没说错,是很古怪。”宋自乐把照片调出来边看边嘀咕,“以艾柏这种掀飞房顶的力道,那个女孩应该是即使不死也要断几根肋骨,那才正常嘛!”
“如果对方只是个女中学生,而且还没吃早饭,饿得饥肠辘辘,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仍然毫发无伤?我第一次毫无准备地被你推出去时,可是把一张床都砸烂了。”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可这些特别丢脸的记忆总给厉冰彦留下深刻的印象。
“除非她是妖怪。”宋自乐兴致勃勃地大声宣布。
“这所学校真的很不对劲,搞不好军训的那次事故只是开场白,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
“那敢情好!”宋自乐仰望天空,笑眯眯地投入自编自导的幻想。
艾柏弯起手指,对准两人后脑勺弹出去,“那又怎样,老师不让我们插手管任何事。”
宋自乐捂着后脑勺,还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这么说来,学校的宿舍会和军训的食堂一样爆炸吗?”
厉冰彦捂着后脑勺,眉毛皱得死紧,“……比军训更严重,学校里可是有上千学生——而且你这混蛋干吗打那么重,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力气大得像怪物,妈妈的,疼死我也!”
“废话,不疼我打你作甚,不如舔你了。”艾柏终于报了仇,心情如日中天。
下午5:40分,最后一遍铃声响起,标志着这天的校园生活告一段落。学生们该回家的回家,住校的则返回宿舍准备晚习课的物品。
这是一个红色的黄昏,和许许多多个夜晚降临前的景色完全一样。
圣贤街119号,大门两旁一对石狮,房子高两层,石墙白顶,谈不上气派,但十分有气度。院子里栽着几棵白玉兰树,里外透着祥和宁静。
宋自乐杵在自家大门前两对狮子中间,双手叉腰,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警惕地瞪着门口,愣是没再往前迈半步。
僵持了两分钟,他蹑手蹑脚地摸到后门,瞅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利落地翻身爬上二楼的露台。
沙夜把床单被套枕巾全部拆下来扔进洗衣筐,正打算把新的一套换上,冷不防一双手臂自后面环住她的腰际,缩紧。
不用看也知道是老公,他那力道、气息,全都独一无二。沙夜手下不停地继续套枕套,边笑着说:“自乐放学时间过咯。”
“他那么大人了,自己认识路。”宋天奇搂着老婆的腰,“你以后早上也不用起那么早,又做饭又送他上学。”
沙夜拍了拍老公的手背,“我是说自乐可能随时会回来。”
“他进门的动静我还听得见。”宋天奇心不在焉地答。
沙夜装好枕套,转身搂着老公的脖子亲了一口,“对了,前几天收到拜帖,好像是今天家里会来客人吧?”
“一个熟识的朋友而已,不必太拘泥。”
“那也要开始做饭了。”沙夜点了点老公的鼻尖。她的个子很高,因为习武的缘故,完全摆脱了女性弱不禁风的感觉,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缺乏女人的美。天生黑缎子一样的发质,流苏般地披泻肩头,再配上那酷似埃及古代皇后的冷艳眉眼,这是一张无论何时何地都轮廓深刻得叫人过目难忘的脸庞。
宋天奇思索一下,点点头放开了她,“好。”他个性沉稳内敛,一向话语极少,总是深思熟虑了才开口。大概拜个性所赐,宋天奇的长相也给人冷酷刻板的感觉,一张脸终日都缺乏表情变化,而那高大的身材让即使在模特儿中都鹤立鸡群的沙夜也显得娇瘦。这样的男人,往哪里一站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沙夜想了想,抬手抚了一下他的脸颊,“那,帮我系围裙吧。”
“嗯。”宋天奇抿着唇,淡淡一笑。
两人刚要转身,一件物什带着呼呼风声冲宋天奇的后脑勺呼啸而至。他一把抓住,定睛一看是个书包,夫妻俩无语地对望一眼,齐齐看向窗户,在他们等待的目光中,宋自乐吭哧吭哧地爬了进来。
“哟,大哥大嫂好!”宋自乐一条腿横跨在窗台上,笑眯眯地打招呼。
“为何不走门?”宋天奇的目光摆明了告诉弟弟对他这个行为有多么不理解。
“哦,那个啊。”宋自乐跨过窗台,“我不是怕碰见芳雍嘛!”
“你怕他做什么?”宋天奇更是一头雾水,芳雍既非史前巨兽又不要取他小命,话说回来每次好友造访自乐都是这个德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与自己私交甚笃的朋友怎么跟弟弟就是磁场不合。
“我、我怕他……怕他提那些陈年旧事!”宋自乐从大哥手里一把夺过书包扔到刚换上干净床单的床上,可爱的脸蛋上露出深深的酒窝,“大嫂帮我换床单啦,Thank you!我好乃你啊,来,啵一个……”
“等等等等——等!”宋天奇一手捂住弟弟凑过来的嘴一手挡在老婆面前,“什么陈年旧事?”
沙夜善意提醒:“有次芳雍先生来,在自乐房间的一地薯片杂志堆里发现流光鞭的事。”
哪知道宋天奇完全不像记起来的样子,而是大惊:“有这种事?!”
沙夜茫然点头,她这是听自乐在侃自己的童年趣事时偶然聊起的,难道……天奇对此并不知情?
宋天奇捂着脸,“我的天……流光鞭那样的神兵利器,你怎么把它放在房间里?还、还、还和薯片杂志放一起!你从哪里弄来的?”
宋自乐勉为其难地回答:“兵器库里咯,我哪知道那是武器,我看它蛮结实的,拿来玩翻花绳正好,最后玩厌了就随手丢在床底下了。”
宋天奇完全无语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七岁吧。”宋自乐摸着嘴唇,“谁让那时候你喜欢把我当小姑娘养,可是一般的绳子又不经玩……”
宋天奇已经可以想象到芳雍那吃惊的样子了。芳雍厌恶兵器,不喜刀枪剑戟,唯独对流光鞭情有独钟——那是一件非常美的东西。因为美,所以它不是单纯的利器,如同名字一样,鞭子挥出去的时候,像天边流过的光矢,充满惊艳感,最奇特的还是鞭子本身具备的灵性:它并不像其他武器那样不论拿在谁的手中,都能伤人。在某些特定的人手中,它只是一件真正无害的艺术品。
芳雍最大的遗憾就是虽然得到了它,却没有用它的机会。所以,把它转赠给了好友宋天奇,但是觉得自己和流光鞭缺乏缘分的宋天奇,又遗憾地将它封在了自家武馆的武器库里,没再碰触过。
“我真是对不起他……”宋天奇喃喃了一句,但宋自乐完全没听见,他正忙着跟沙夜说话:“嫂子,今天吃什么?我帮你拿围裙,我帮你择菜……”
下午6:30,高年级出去解决民生大计的学生陆续返回到教室开始晚习课前的准备。
下午6:35,各班班主任先后到达自己班级的教室,沸腾的学生立刻安静下来,只有笔尖写字和翻书的声音不时从每个角落响起。
下午6:41,就在所有人差不多都进入了学习状态的时候,一片漆黑突然降临,每个人眼前因为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而产生了光影的幻觉。
“怎么回事啊——”
“停电啦!”
“正算到一半呢,有没搞错!”
有的教室里正进行英语听力考试,录音机里的正宗洋腔戛然而止。
备课或批改试卷的班主任站起来,一边喊着“安静!”一边拉开门,走出去看个究竟。
整个学校都是黑咕隆咚,一点亮光也看不到。
“已经去找修理科的人了,等一等!”老师走进教室。学生们沉浸在彼此看不见的新鲜感中,有人离开座位偷偷捉弄别人一下再迅速跑回来。
“嗷!”
“谁捅我?”
此起彼伏的叫声里没有怒气,倒是兴奋十足。
原以为不过是几分钟的停电,过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恢复的迹象。老师们站在走廊上不耐烦地等待最新情报。
“不行,到处都找不到修理科的人!”
“去工机房看了电表,一时修不好!”物理老师是个壮年男子,爬上楼梯摇头。
无计可施的老师们返回教室,各自宣布晚习课结束。学生中响起一片欢呼声,没几分钟就跑了个干净。
老师们摸黑回到办公室,拿着手电筒大致收拾了一下,互相道别后,背包回家。
晚上7:30,整个校园完全安静下来。
阴暗的走廊尽头远远传来一大串钥匙互相碰撞的叮当声,时不时夹上一两声悠扬的口哨。一个修长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在走廊里走动,食指上钩一个铁环,许多钥匙挂在上面晃来荡去。
月亮也出来了。
嘉睿停在走廊一扇窗前,瞥一眼楼下那棵巨大的千年银杏,远远望去,枝繁叶茂、冠盖如云,在月光下镀上一层银色的铅华。
如此美景——
在嘉睿眼里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嗯,真正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按照古籍记载的日历法推算,今天是阴辰七月半,地狱府门大开的闹鬼日,要是让学生在这个地方留到亥时,我可就麻烦了。”
走到距离银杏树十余尺的地方,嘉睿悠闲地站定,抱臂、仰头。四周并没有风,可是小扇子一样的叶片却在颤动,彼此擦拭,发出簌簌的响声,就像许多人在吹口哨,声音尖利,怀有敌意。
翠奂国在两千年来的历史中,曾经历了无数次的大小战争,所以这里的每寸土地上,都浸透了祖先们的鲜血。无数段由杀戮组成的历史在同一个舞台上演,所有曾经的演员最终都化为一?黄土或尘滓,一层叠一层,在时光中沉淀、累积起来。
每个活生生的人,都无法逃避融入这片大地,成为其一部分的命运。
往生、西去、驾鹤、百年、仙逝、蹬腿、翘辫子、挂了……各种说法,文雅也好庸俗也好,显示的事实就那么一个:这个人将永远无法在这尘世中再现。
人死后,清者上天堂,浊者下地狱,徘徊阴阳者都是无法判定其罪孽的冤魂。在古历法中,每年七月十四入夜至十五凌晨,也就是亥时到子时这段时间里,这些徘徊的冤魂可以从特定通道重返人界,一偿夙愿。
有些魂魄的愿望不过是看看家人;可有些则没那么善良,比如即将出现在市立第一高里的这一批。但地狱之神不会因为它们目的不同就给予区别对待,正如阳间的主宰者不会依靠活着的人对这个世界贡献多少来衡量奖惩。
所以,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来维护秩序,让一切不至于那么混乱。
几个月前,两个兔崽子徒弟的家人就是否让他们读中学,接受正规教育一事来征求嘉睿的意见,反正该教的也差不多都教完,他就随口答应下来,还心血来潮地跑到实地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喷饭,这所学校建造校舍的地点,不偏不倚就是一个连接阴阳界的通道所在。而且设计师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国家的人,不但将原有的风水格局全部破坏,还加上若干不利因素,嗯嗯,这下倒好,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只不过是相对于阴间的冤魂来说。
“建得像坟场一样,不死人才有鬼。”
嘀咕一声,嘉睿转了转手指头勾着的钥匙圈。他心里不由得庆幸管理者有点环保意识,阴差阳错间保留下了那棵栽种在“龙脉的龙头的龙眼”这种特殊位置上的千年银杏,这才使得几万条人命侥幸残喘至今。
然而什么样的镇校之宝也好,到了鬼日这一天,效用多多少少都会减弱的。
而且最近似乎受到什么磁场的影响,这一带的生机越来越稀薄,异类的气息却渐渐繁盛,到处怨灵四起,寄生妖魔的数量也在猛增中。
到底是什么造成这一现象,今天或许就是得到答案的最佳时机。
晚上九点整,亥时,位于东北角的第一个通道打开。
自古以来东北就是阴气最盛的方向,因此又俗称鬼门关。
随着夜色渐深,更多通道会逐一开启,直至子时,而在大约凌晨两点左右时,阴气会达到最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