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蓝翎去了一趟超市。通常,每周她都要集中采购一次。这是一个老住宅区。这样的周末,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三三两两,坐在小马扎上,聊天,下棋,也有的,只是那么坐着,定定地,眼睛看到虚空里去了。一对年轻人,在路边的花圃旁,拥在一起,半晌,一动不动。老人们看了,就把头扭过去,叹一声,如今的孩子,简直是——然而又笑了,笑得有些恍惚。他们是想起了自己的好时候。两个老人,在对面,准备过马路。老先生拎着一尾鱼,一把青菜,老太太抱着一个油汪汪的纸袋子,跟在丈夫身后,神情安详。蓝翎想起了她的父母,他们,这个时候,也该睡醒了吧。父亲,是不是又到他的田里转悠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忽然发现,那个僻远的小村子,其实一直就在她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开过。在异乡辗转的这些日子里,她曾经以为,她忘了,过去的一切,全忘了。然而,这个时候,她才肯承认,它们都还在。硬硬的,鲠在喉间,然而有时候,忽然就软下来,简直一时都无法收拾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蓝翎提着大包小包,不时地停下来歇一歇。走到小屋门前,蓝翎慢下来。房门紧闭,四下里静悄悄的。窗台上的花花草草,在风中微微摇曳。那个灶台,原来是一张旧桌子,上面垫了两块瓷砖,现在,上面的液化灶已经被搬到屋里了,留下一个很清晰的油污的印子。蓝翎立在那里,看了看手里的一大堆东西,巧克力,棒棒糖,草莓派,薯片,还有一个变形机器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买这么多小孩子的食品,还有玩具。夕阳正把最后一线光辉一点一点收起,黄昏慢慢降临了。来往的行人,走过去老远了,还要回头看她一眼。莫名其妙。她心里骂了一句。人们或许是想,这么一个华服的女子,站在粗陋的简易房门前,提着一大包东西,她要做什么?蓝翎忽然感到一阵气馁。
整个晚上,蓝翎心神不宁。晚饭是水果沙拉,还有一盒酸奶。这段时间,她正在减肥。其实蓝翎也不胖。在她这里,减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一种时尚的习惯。其间,左恩来过几个短信,她没有回复。无非是,问她在家吗,在做什么,想她。蓝翎忽然对左恩,对自己同左恩的关系,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倦。她想给父母打个电话,可是,她不能。家里的电话掐了,母亲的意思,为了省去月租费。她坐在地板上,把电话绳一松一紧地拽来拽去。这个时候,姐姐在做什么呢?周末,晚上,十点钟,姐姐一定睡着了吧。姐姐和姐夫,他们还好吗?他们,恩爱吗?然而,无论如何,他们守着土地,守着两个孩子,预备踏踏实实走完这一生,也许不会有多少故事,然而,朴素,清白,也平淡,也温暖。蓝翎自己呢,她不知道。这是真的。她想起来那家医院,男厕所,淡淡的霉味,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厚厚的一摞书,看也看不完。外面,有人在喊,蓝医生,看见蓝医生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一阵自行车的响声。蓝翎把手里的遥控器扔开,光着脚,跑到阳台。外面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新的一周是忙碌的一周。蓝翎去南方出一趟公差。蓝翎喜欢旅行。尤其喜欢坐火车旅行。要是夜火车,就更好了。苍茫的夜色中,一个人,穿越千山万水,去往远方。这是多么令人着迷的事情。铁轨咣当咣当地响,车身微微颤栗,把一切都抛下,远远地抛在身后。暗夜下,星光迷茫。远方在更远处,拒人千里,而又蛊惑人心。蓝翎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