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都说家庭矛盾中，最难解决的是婆媳矛盾。没料到，我跟乔小媚还没走进围城，两家的老人便开始了争斗。
先是母亲跟乔小媚母亲的“交战”。不过是一句玩笑，双方却都当了真。先是母亲放下了筷子，然后是乔小媚的母亲也沉默下来。
气氛前所未有的尴尬。
“亲家，今天你是第一次来，本来呢我想吃完这餐饭再说儿女结亲这回事，但既然都已经开了口，那就索性把话说清楚。”乔小媚的母亲不开口则罢，一开口还真不是善茬儿，“我们家小媚确实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一点苦，想要什么我们就满足什么，按理说她是被惯坏的一代，可这孩子打小懂事，从不给我们添乱，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明理。就拿这婚事来说吧，按理说得男方买了房才结的吧？可小媚知道你家条件不允许，二话不说玩裸婚，我们这当父母看着都心疼，哪有女儿出嫁一无所有的，对不对？可她偏说自己就喜欢钟子期，就认定了，不怕吃苦，这年头，这样的女孩上哪去找？再者说了，年轻一点的女孩子哪个懂得孝顺？可她懂！一听你们要来，又是买吃的又是买穿的，哪点都为你们着想到了，你说，这样好的媳妇哪里去找？不是我自己说自己的女儿好，小媚她确实是个好孩子，我……我嫁女儿还真怕她受委屈呢。”
乔小媚的母亲把话说得无比悲呛，字字句句是对自己女儿的赞扬。
我母亲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是哩，亲家，你闺女是个好闺女，我承认，但我儿子也是个好娃儿呀！他打小读书好，不惹事，家里家外都帮着干活，三邻五舍地都说难得哩。而且我们家子期这孩子心眼儿还实，什么事吩咐一声，他都尽心尽力地去完成。我也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好，买不起洋房别墅的，可你相信我，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给他买上房子，绝对不让他们结了婚还没地儿住！”母亲的话让众人吃了一惊，她接着说：“来前儿，我跟他爸都商量好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钱我们也带来了，这是四万块！你们点点！”
“妈……”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全桌的人只有我知道，这四万块钱需要他们不吃不喝攒多少年！更何况家里还有妹妹要读书，拿出这些钱来，要费多大的事，要多吃少的苦！我赶紧劝母亲，“妈，买房的事我跟小媚会商量着办，你把钱拿回去，不需要！”
“是，我们不需要。”乔小媚适时跟了句嘴，私下，又拉了拉我的手，这一切都被老妈看在眼里。
“你们是不是需要我不理，反正老家的心思尽到了就成。”老妈说完，很豪气地坐下，这一次，她的目光坚定多了。
乔小媚的母亲也被老妈的气势吓着了吧，再不说话，坐回餐桌前，不停地拿目光扫视乔振山。
乔振山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赶紧打圆场：“都吃呀，海鲜凉了可不好吃，来，动筷子。”
母亲将目光投向我，我知道，她是想知道，我跟乔小媚究竟走到哪一步了。可此时此刻，我能回答么？只好低下头去，夹了一只螃蟹给她。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夹，竟然夹出了更多的问题。
先是乔小媚不乐意了，瞅我一眼，迅速夹起盘子中最大的一只，放入自己母亲的碗里，放下筷子时还一脸的叫嚣，仿佛是两家孩子在护着各自的母亲，那架式不好热闹。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必会引起更多的麻烦，只得赶紧夹了两只螃蟹，一只先给乔振山，另一只给了父亲。
四位老人都不傻，也都抢着下台。先是母亲笑了：“我真吃不惯这东西哩。”
本是一句下台面的话，过度而已，没料到乔小媚的母亲很不解风情地跟了一句：“你们西部没有这些东西吧？”
又是西部，仿佛根本没生一个国度。
此话一出口，让我极为尴尬。如果此时护着母亲，势必会引起乔小媚的不满，如果护着乔小媚的母亲，那我的母亲又将置于何地？
无奈，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乔振山。此时他倒显得气定神闲，正在解决刚刚那只肥螃蟹，等到发现全桌子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时，他倒哈哈笑了：“哈哈哈，小钟，赶紧让你父母吃菜，多吃，多吃啊。”
这一声招呼的，连我父母的那句都省了。直接将话题抛给我，仿佛今天在吃饭的只是我们钟家三口似地。
这是我没想过的结局，刚刚还热气腾腾地，像蒸过的包子铺，如今突然冷却，别说蒸包子，连气儿都没了。
我不得不私下踩乔小媚的脚，她这才有了反应：“伯父，伯母，多吃点。”
只此一句，听不出任何热情。显然，她还在生刚才的气。母亲不过一句无意的话，惹得乔家母女如此在意，我突然觉得好笑。为了让父母既有面子，还让乔家二老心服口服，我不得不抛出话题。
“伯父，听说钢铁反倾销案已经快有结论了，相信这场危机会很快过去。”
本想淡化这场尴尬，没料到的抛出的话题则让乔振山适才红着的脸，突然黑了。小小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嘴里吐出最后一条蟹腿的时候，很用力。
“哪壶不开提哪壶！”乔小媚适时骂我。
我一脸不解：“那……说什么好？”
“你不会说点有意义的？有意思的？哪怕委婉点的笑话？”乔小媚白我一眼，继续说：“我爸为了这件事，都好几天不吃不睡了，你知道吗？无知。”
她最后骂我无知那句，我很生气。可我也理解乔振山的心思，毕竟，公司是他一手创建的，如果此次失利，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将同情的眼光投向他，不料，他的小眼睛突然瞪起来，看我，四目交接过后，不冷不热地说：“是在同情我？还是在同情你自己？一条船上的人遇到了同样的风暴，最有条件逃生的是船长还是乘客？”
在公司工作多年，尽心尽力，他竟然把我比喻成了乘客。那无情又冷漠的语气，让我浑身颤抖，这才明白，公事上矛盾的是老板跟员工，家庭间矛盾的是翁婿，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斗，其实最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