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邻居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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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肉与爱

下了公车走一段路,油条店边并排一家猪肉铺子,屋楣底那小扇木门窗拆了从框顶挂下两条壮蹄膀,另外一支钩子吊着走筋后腿肉,镶道窄窄猪板油──生前必是只跑路跑得太多的猪。水晶五花肉也有,一层一层汪着甜腻,似乎切滚刀块熬上冰糖洋菜,极可以做“随缘”蹄花冻。因为店面低矮,背景黄昏光影衬得肉案更像荷花粉藕的色界,但是与色无关,肉静静地望着我,我也静静望着肉。

这条路段在南港,藏着我的私爱──如此寻访旧情的郊道上,特别留意猪肉铺子大约应该也算一种亵渎唯美。一路忍着笑,拉开步子往前跑,实在极想割块腿肉报纸包了拎回家红烧,最好煨绿笋。但我这样脂光粉滟得要和旧情人重逢,带块鲜猪肉可能妨事吧!只有忍了忍,徒留半斤遗憾在廊桥桥头。──对男人,最好不要太不识眉眼高低,情爱也许肉爱相关,料非猪肉。

风如果不朝这边吹的话,桥上含情脉脉的我倒是满娟致的。可是我又闻到了卤鸭肝鸭肠茶叶蛋的香味,我的琐屑的美丽的回忆简直无法清晰温柔起来,肉招着我,我招着肉,不满足的人向来是要渐渐悲怆的。

我只是低着头,单手撑腮,单手暖着怜惜着我的肚肠,这一类的举动是颇有感伤主义风的。在电梯里,我们在从前从来没有过的哀婉及包围下紧紧相依。他的翻领竖起白羊毛的润光,小牛皮鞋与棉袜间露出核突的足踝骨,我靠着他,饥火燃烧着,眼神那样莫蒂里亚尼风情,他的两眼也盈盈海的意思,满满地张着。我想到了另一道菜──炒鳝糊,这一味菜还得油重。他穿着锡灰条纹哔叽夹克。

月亮悬着小星时分我们话别,车子停在公寓门口,我偏头裙裾翩迁地走到柑子黄的灯下,突然有些恋恋起来。

车子走了之后,我登登登下楼,巷角叫了两碟臭豆干配泡菜,才眼窝里渐渐有了层水意,或者兽意。

有一种爱,大约吃饱了才能开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