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山札基在《基督最后的诱惑》里，有这么一段描述最后的晚餐的文字──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拿去喝吧！这是我的血。每一位门徒都吃了一口饼，也喝了一口酒。那酒似乎又浓又咸，像血；那饼像一块烧炭似地进入他们的肚肠，突然间，他们都吓了一跳，觉得基督仿佛在他们体内植根，并且开始吞食他们的五脏六腑……后来基督毫不抱怨地说：“你们都会背叛我，全部都会。”这是书里最感动我的一段，像母亲热烫的情怀，因为只是母亲，有她一切凡人的历练，软弱和诱惑，卡山札基的基督是完全的人性，用生与死之间的距离，盼望超乎人性。
无可争辩的，人类角色中唯一神性品质的，只有母性。一个缺乏母爱的孩子，永远都可能在虚无，悲观，试探，缺乏安全感的不完全和谐中。但是原始的母性兽类也有，人类的母性，因为也禁不起诸般种种的考验，以及个人意志欲望的对抗，其实是比兽类时代不完足。然而，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做单纯温善的母兽，所以伟大的母亲并不是那么容易产生。至少大自然许多鸟兽虫鱼，把它们的孩子生下养大之后，就毫无所求地放孩子飞了，人类是极不容易做到的。
当然再超于母兽母亲的神性，又是理想中的超级理想。所以才说卡山札基的基督，是伟大的母亲的品质，像印度的湿婆神，纤细，优美，肯定官能，活在众生里，也安慰众生，是具足的自然，而不是超自然。印度的女神像每尊都令人联想母亲，有些甚至展现一种“善类的淫荡”，更使人动容。
我也能觉察东方宗教是人类极深沉的反省，西方宗教是人类极伟大的发明，而反省与发明中所有诱惑的赤诚记录，是文学，经典文学。
所以卡山札基的基督，是文学，人子企图模拟神而接近神，更像宗教。而伟大的母亲，应是人类最后的基督。这句话，再经历千万年，仍旧使人渴慕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