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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花事犹未了

光阴如锉,细磨无声。待池中的荷花都已经破开了淡妃红的苞儿时,已是两个月后。碧波浅韵似少女含羞的眼,低眉也这般静好,顾盼流转最是那几斛临夏的韶华。

“深山草含樟,可否恤吾伤?旦求汝今年,能以墨黛放……”本是个天朗气清、利于静心养神的日子,隔壁的何家千金又在不合时宜地念起了悼词,咿咿呀呀,饶是千般的愁思万般的哀,却也只扰得旁人心生烦意。

阔府豪苑,卅六锦鲤池畔,伊人独坐,“邻人作悲辞,真是好不知趣啊。”脂砚皱眉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百草引》合上,转而望向池中那互相追逐着的锦鲤出神。

皇帝已经离京近两个月了,是被大师父带走的——自然是为了解他体内的血藉乌针残毒。想自己也是软硬皆施苦求了好半天,才求动这位断指鬼药师带他归山疗养的。

“大师父日日只吃素,依他贪荤好酒的性子,定是吃不消的吧……”脂砚支起腮,手指点着石桌上的花尘无聊地写起字来,仿佛连自己都未曾发觉,指尖便一直在重复着两个字:夙婴。

最近的自制力真是差得很,稍不留神便又心不在焉了去。于是又忆起大师父曾抱憾说:他体内的残毒积淀太深,很难彻底除尽,还他原本的身貌……“即便真是治不好——”指尖微顿,脂砚的眼底浮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愠意,倒像是在和自己生着气,“也要记得回来。”

是啊,怎么之前都没有告诉过他?她其实,并不在意他的容貌和身体啊……而真正在意的,只是他自己罢了——真真是个,别扭又固执的家伙!

思及此,原本平和的心情又无端地烦乱起来,结上结,乱如蓖。父亲大人不在,司歆如今还留在皇宫,全府上下竟是连一个谈心的对象都寻不着,“反正也闲——不如去找陌桐吧。”主意打定,脂砚起身便往府外走去。

却不曾料到——这样晴好的天气竟也会不由分说地下起暴雨!

新换上的紫纱罗裙不可避免地惹上了水渍,不由得微微蹙眉,脂砚揽起裙裾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咯!”路旁的小贩们嬉笑着收拾起摊子,到处都是没有带伞的行人,一面咒骂着该死的天,一面用衣袖挡脸急着往家里赶。

夏季里的雨总像是板着脸且毫不留情面的。不消半刻的功夫脂砚的衣裳已湿了大半,雨势竟还不见停!不得已也只能用衣袖掩面,正要小跑往前时,不妨却与相向而来的人迎面撞上了——“咚!”

撞进的是他的胸膛——瘦削却清清朗朗。来人的身上有一种幽致的,近乎曼妙的温度以及山涧才有的蕙草的幽香——“抱歉。”脂砚赶忙退身,敛袖的瞬间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的侧脸,不由得微微一怔。

“无妨。”回应的是个礼貌的声音,调子是刻意压得低而缓的,总像有些漫不经心。但当那人莞尔微笑时却又矛盾地让人觉得——他本不是轻漫的人?以及谦谦温和的眉眼里总有一种令她捉摸不透的神采,流光沉浮不定,害得她一不当心又走了神去。

他的容貌,无疑是深得老天眷顾的——连些瑕疵都不舍得给。瞧他言笑间自现一段风流韵骨,偏又雅致得很——便让人寻不出理由说他轻浮。以及眉目,这样修长,眉尾斜挑时便越发显得慵懒,是多情的,也是媚的,但——不妖。

脂砚兀自困惑地皱起眉来,脑海里有种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闪即逝,溜得太快,连自己也捉不住。猛然回过神时,她又往身侧退开了好几步,转而继续往前赶路,没跑多远却又不由自主地缓下了步伐。

终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或许还有某种微妙的希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却未防对方也正好侧过眼看她,他的唇角往上勾成半月,眸底那抹奇彩也越发瑰丽到摄人心魄起来。于是便衬得他——比初见时的那一眼又媚了许多以及藏不住的轻佻都漫上了眼,反而少了书墨君子该有的温敛。或许他——其实是个善媚、且擅骗的人呢?

不期间的四目相视,仿佛连雨点儿都染了羞意变得缠绵得紧——落在身上的也是道不出口的情丝。而那一眼里究竟藏勒了多少暧昧不明的诗情画意?便需问屏中雀儿了吧……

脂砚又心慌意乱地回过头去,亟不可待地想要逃离,脚下的步子却怎么——笨拙得不听她的使唤?呼吸也乱了节奏,心跳如鼓。她开始慌乱,开始惶惶不安,赧红的脸色像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瞧见意中人时的拘谨无措——不管不问是拘于礼数,却又克制不住心底深处有一种膨胀的情感满满地就要溢出来……

淅淅沥沥,沥沥淅淅……入耳的雨声似乎是小了,又似乎是她早已听不见了。终于——脂砚再一次地停下了脚步,迟疑好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般回过头去,“你——”

“哈……”那个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媚长的眼里有疼人的柔情,“脂砚你啊……”

是这样熟悉的语调,这样缱绻如丝的眼神,是他的——纵然神与貌离,却依旧千年永镌。她花了七年的时间,也终于将他的一切都记到了骨子里,血液里,灵魂里……

是啊,她的记性,真真是差得很呢!多少个不经意间,便将原先该有的罗愁绮恨、斑情斓恋都忘得彻底?以及十几年前的那份错失,亦是她最大的疏忽啊……

原嘉廿二年,承桓帝已至知天命之年。心力交瘁,治国不济,原先的盛世繁华也敛了嚣尘,出落得衰寂而萧条。隔着笆篱空筑的人心也冷冷清清,路过之处,亭台楼榭皆被染上了凉薄的旧色。多情且无情的最是后苑里的白宫雀花,依旧开开谢谢欢享着难得的春朝。

后宫入深处,延廊窄瘦,不料会有道人影来拦路——“哟,这是哪个妃姨生的女儿?真是俊俏得很呐。”那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笑吟吟地伸出手来,被眼前的少女轻巧地侧过步子避了开去。瞧她紫衣翩跹掠了个翻花,轻妙的莲步倒像是花架下的那只云蝶儿行风所匀的舞。

“家父左大臣,如今正在金銮殿上议事。”少女不慌不忙,从容作答。字字如珠润,连那笑容也点缀得恰到好处——毋庸置疑是个有教养知礼仪的贵府千金。端的是一派优雅,只是那疏淡的眼底分明流露出不可触犯的骄傲。

啧。竟是那铁面老臣上官鷄的女儿?那可万万惹不得呢。凤眼微眯,男子赶紧知趣地退开了步子。

少女轻哼一声,转身绕道而去。宫苑雾嶂深深,她心底下已有了数。之前她便听父亲大人说过,如今帝王荒淫无道,广阔后宫,那些被冷落久了的姬妾嫔妃也都有样学样,私底下养了不少伶人。而方才那个——定是哪个妃子收的男宠吧?瞧他衣衫不敛,脂粉满身的模样,似乎对谁都可以笑着接纳。哼,倒还真是个欲求不满的人么?

幸而自己说的是左大臣,否则若真是报出父亲大人的名,他也不会信吧?

思及此,少女眸光微冷,走至白宫雀花攀缠的花架下停了下来,“父亲大人……”她喃喃念着,真是好陌生的名字呢,唤了千百遍还是捉不住里面的暖意,有的只是敬畏。是的,她只是敬他、畏他、更不敢忘去他的恩——而已。

但——父亲大人实在太年轻,论模样不过二十七八,怎会有如她这般大的女儿?心思细腻的少女不是没有怀疑过。然而娘说是,父亲大人也亲口承认,便是了吧……

“‘父亲大人’,与‘爹’,委实是不一样的呢……”少女兀自轻喃,眸底的笑意却越发疏冷起来。掌心凝结了真气化作清雾绕上花架,少女敛眸淡立于花黛之间,便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伏于血脉间的真气娓娓逆流,隔绝了身外之物,仿佛连她自己也坚定了某个荒唐的信念:是不是再修炼几年,她便真的可以成仙了?

成仙了,便可以淡看凡人间的生死别离了吧?可以不恋红尘欢爱心若神明,可以真正做到不急、不躁、不怒、不悲——多好。

少女微阖了眼,正要循着气道调整好内理时,忽闻身后轻轻的一声:“你耍赖,我不下了……”声音含糊,像在梦呓。

少女心弦骤紧,惊异地回首,这才发现——花架深处竟还睡着一位少年!穿着单衣伏在石桌上,纤瘦的身体因受凉而蜷成嶙峋的模样,碎小的花瓣落入了颈窝也浑然不觉。少年的皮肤很白,是一种可怕的白,甚至可以看见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有那么一瞬间,少女以为那里面的血液也是淡蓝色的,这样忧伤的,惹人怜惜的颜色。

“你这样,是会着凉的啊。”少女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真是个不爱惜自己的家伙呢。

少年睡得很沉,全然未听见她的话。

莫名地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风,白宫雀花开得肆意而放纵,花茎拂散了真气凝结的清雾。也是在刹那之间,所有几欲羽化为仙的一切重又变得真实鲜亮起来——花草终归也是贪恋凡尘的。少女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无端地有些怄气,心想自己何必去理会一个凡人?

然而——她抬起眼来,望见不远处那个朝阳的廊台上正晾着一件白色的外袍,“哎……”少女哑然失笑,有些气馁于某个不容否认的现实:起码,她现在还是个凡人。

下一刻,她掠过宽大的衣袖,两掌成十字相抵,掌心再度凝结真力——便闻“嘶”的一声,一根银丝凌空而出,寒光忽闪,眨眼间便已卷了那件白色外袍回来。

少女颇为满意地将外袍披在少年身上,“不爱惜自己的人最是可恶了啊。你以后,也要记得要对自己好一些。”她的眼底流露出难得温柔的笑意,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觉得头皮一痛——梦游中的少年竟捉住了她的头发!

“毕太医在寻什么?”

“奇怪,我的衣裳呢?”

有男人的交谈声远远传来。少女神色一紧,同时指尖飞速一点少年腕上的麻穴,巧巧地夺回了自己的头发,“哼。”她留下一声赌气的轻哼,并在瞬间消失了身影。

微风又起,白宫雀花馥馥送香,靛青色的龙胆草蓬蓬挤挤跳跃着最热烈的舞步,或许它们早已忘却了,这一身的青衣本是最伤怀的惦念。花架下的少年依旧在酣睡,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已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一段最美丽的相遇……

那一年,他十六,孤身于皇宫深苑,太子之位多人垂涎却无人垂怜,郁郁寡欢。

那一年,她十三,娘亲去世,悲极心死,便固执地想要抛却凡尘情念,羽化而登仙。

那一年,他在醉梦时守住了最无瑕的温暖,却不知给的人其实是她;那一年,她本专心于绝尘修炼,却被一个声音唤回了凡尘,竟也同样忘得彻底,那个人便是他……

“太后,太后……”

鸾合殿内,司歆忧急的声音透过纱帐传来,惊了鸾姬太后错综迷离的梦魇。吃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出了鱼肚白,棂上清露贫如洗。

“我方才……”脂砚疲倦地从床上坐起,“我方才竟梦见……”想要说什么却又吃痛地按住额心,仿佛是有什么名叫“忘忧”的蛊正在啮噬着她的神经,将原本快要鲜明的东西重新麻醉成苍冷的水墨留白。

司歆松了口气,拿来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太后梦见什么了?”

脂砚怔忡地望着自己身上的外衣出神,好半晌,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忘了。”那许许多多一瞬即逝的画面,是用浓彩渲染出的颜色——究竟是那场红妆盛华的喜宴,那个提灯憨笑的宫女,还是那个醉地而卧的少年?她竟,统统忘得彻底了啊……

思绪绕了千千结,胸口也无端地闷得慌,像是某种本不该有的欲念被关押得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出来。脂砚起身下床,“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

是时,宫苑偏里,还是从前那温泉密林之处,一抹孤影翩翩然而独立。月色已偷了全醉隐入了山麓深处,晨曦犹在半醒半梦之中,身后泉石的影子便出落得大而空茫。负手而立的男子衣色极淡,更仿佛他整个人都是淡到极致的,任何赘余的声响都惊扰不及他。

“嗯哼。朕猜,萧先生应是在感怀故人吧?”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略显突兀地介入了这道风景,是皇帝一贯轻漫的语调,三分恣意,却有七分慵懒。

萧烛卿闻言转身,正要叩首施礼,却被对方挥袖免去,“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那些礼数就免了吧。”夙婴笑得颇为放纵,而后一揽衣摆,就这么闲意地坐上了身旁那块青石——纵然身貌不似从前,他贪懒纵欢的性子却依旧未变。

萧烛卿便站在原地,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皇帝如莲华般绝美的侧脸。便见他单手后撑,像是专心赏月般地微仰着颈,衣襟半敞露出细致的锁骨,更衬得他的颈部的线条极美——尽散的长发也由颈项滑至身后蜷伏,全然不成仪态竟还撩人到了极致。

仿佛是看得太过专注,不妨那修长的眉目斜斜投来一瞥,调笑道:“怎么,如今是连萧先生也不习惯朕这副容貌了?”那语气竟是暧昧得很,“唉,朕好生伤心呢。”

“微臣不敢。”萧烛卿微微颔首,倒也答得不慌不乱。心下却未置否辞,毕竟教了他两年的书,看惯了他原先那副玲珑的少年容貌,也听惯了他用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着轻佻的话,便可以置若罔闻。而如今他换了另一张脸却还要说着同样动人的话,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便如同脂砚,七年的相处,亦是朝夕相对的守候了罢,难道她真能做到始末如一?

“哦?”夙婴不以为然地扬起眉,“若朕没猜错,萧先生应是第二个——发现朕其实是在装昏庸的人吧?”而第一个,便是七弟玄迟——所以这十几年来他处心积虑,甚至是与毕则礼共布了一个“由男易女,不成皇道”的局来逼自己退位。而他如今身在何处自己并不知道,只是确信了一点——七年前死在父皇面前的人并不是他,他还活着。

萧烛卿莞尔一笑道:“微臣只是疑惑,当时陛下为何想来试微臣的武功。”

“哈……”夙婴忍不住大笑出声,眸中流光溢彩,天生一段风流悉堆眉梢,“你可知道,朕当时还真想拜你为师,从你那学些武功过来的?”他以手作枕往后仰躺下来,语气喃喃,似还有着许多年前便落淀下的颓然,“朕若会些武功,或许与她的较劲会更有趣些吧……”

萧烛卿眉头一皱,心下已是了然,“陛下早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不道破?”

“你希望朕道破?”夙婴挑眉反问。

萧烛卿没有答话,手指却已不自觉地蜷紧。明明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置身事外,怎知听到这样的话后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心直冒冷汗。是呵,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哼。萧先生也知道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夙婴讽刺地轻哼一声,气恼的不是他们的联手欺骗,却是被心上的人儿再三忽视的不甘——连萧烛卿都看得出来他的伪装,也曾问出那句“你可知,皇帝如今有多大了”——是那样善意的,温暖的话。偏她却没有!从来都没有!

想这个自负的姑娘许多时候真是恼人得要命呐!或许哪一天自己站在她面前说,“脂砚你还是招了吧,朕早已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恐怕她也只会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假的吧。我的易容术岂会出错?我的演戏功夫更是无懈可击呢”。真是越想越窝心!

“她,确实有些自负……”萧烛卿垂了眼帘道。

听他这样说,夙婴反而笑了起来。笑容敛了恣纵的媚意便落得很淡静,一如他眼底那份来不及说出口的柔情,“脂砚,是很善良,也很恋家的吧……或许她并不怕死——但她有家人,是她最珍视的人啊——她无时不刻都记着那份恩,即便委屈自己也要去回报,又怎会舍得让他们被自己牵连?”

他的语气很平静,这样轻柔地说着这样贴心的话,里面是满满的心疼之意,“欺君之罪,株连九族。朕怎么可以让她以后的生活都在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中过下去?”他摇头,似乎只要想起了那一幕都会觉得惶恐难安,“所以朕一辈子都不会说破。即便她不愿入宫为后,即便——”他往萧烛卿看去一眼,“她选择你。”

萧烛卿的身体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后,竟轻轻笑出声来,“陛下可知,七年前,她随父来采池居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却将话题岔到了不着边际的地方。

而不等对方询问,便又接着道:“她问我:‘我何时才会成仙?何时才能超脱凡尘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顿了顿,略微加重语气,“并不是……玩笑话。”

夙婴微微皱起眉,语气里不免有些挫败:“她就那么想成仙?”当个拥有七情六欲,可以尽享欢爱的凡人不好么?如他自己——便是最贪恋红尘,最眷恋****的大俗人呵!

“其实——”萧烛卿敛眸微叹,声音轻浅到像只说给自己听的,“正是因为永远都超脱不了,才会说着那样荒唐的,自欺欺人的话来麻痹自己吧……”与他自己如出一辙呵!他在采池居休养生息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超脱不出一个“情”字……

闻言,夙婴低眉沉默下来,微凝的眼神分明是在思考着许多从前未曾涉及的问题。渐渐地,有一种会心的,也曼妙的笑意从他眼底流溢而出,像繁花满枝桠的古藤树,起起落落间开尽春夏的旖旎。是啊,他怎么忘了——脂砚其实,也是个超脱不了的凡人吧?所以她会喜,会怒,会急,会悲。甚至会,因此而走火入魔……

他眯起眼睛望天,眸光却因思索得太深入而逐渐变得幽冷。既然都是凡人——脂砚,又会选择谁?

“朕会问她。”忽然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般站起来,轻吐一口气,皇帝眼里的笑意竟是出奇的澄明,“放心,朕只问她一次。她若不肯,朕绝不会强求。”

是的,他是皇帝,或许可以强求一切。但对于心爱的女子——他不愿,更不舍得。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亮堂了起来,温泉水巧骗了流光投在对面的青石上影影绰绰,倏忽又隐去了光华。草木间的雾气皆被日色蒸融了去,隐约可以看清地上铺着的是五彩的奇石,石缝里开着的兰草也统统被染成了色彩斑斓。

如同某种坚定着的信念,也终于绽放开最荼靡盛烈的花。今夏,花事犹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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