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么的不快乐,敏之到底也毕业了。
是她的少年时光,慢慢地走远了,越来越远。
敏之坐在黑压压的大礼堂中间,人是那么多,陌生的,与熟悉的,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孔,都还那么年轻,鼻梁上一点两点的雀斑,人中处冒着细密的汗毛。
是高中毕业典礼,校长在上面讲话,台下昏倒一片。直到这脸容清癯的男人握着话筒笑成一朵菊花,“下面有请毕业生代表,王敏之同学上台讲话。”
台下这才骚动起来,男生女生人人仰头望去,交头接耳:“是不是将女生寝室翻了个新的王敏之?”
“老有个英俊有钱的帅哥找过来……”
“听说,她是本校榜首,直升本校大学部。”
……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念书完全不费力气,脑袋像是机器似的运转个不停。
敏之高三这一年,完全是睡过来的。
她也考到本市最好的公立大学。
招娣看着,隔着黑鸦鸦的人头,隔着一排一排的座位,隔着三年的时光,看着那明丽少女握着话筒,不急不徐不亢不卑,缓缓道一声:“我们毕业了……”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内里都发着星芒。她还记得,头一回见敏之面,是那样的情境,小小陋室,少女带着笑意,“你好。”
嘴唇湿润湿润的,还残留着子亚的吻痕。
她不知道,那一刻招娣嫉妒她到死。
她不知道,这高大男人叫她成为该校传奇中的传奇。连招娣走在路上,认识的人,不是叫她钱招娣,而是“那个王敏之的谁谁谁”,如何叫她能够不嫉恨,她嫉恨到底。
但,唯有靠近她,真心待她,那男人才会稍微注意到一个钱招娣,还有一个钱招娣,是真心待他家敏敏的。
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个性。招娣算是领教到了,他对敏敏以外的女子,连一丝笑也吝啬。
他怎么会对她那么好,他怎么会对她那么好,招娣遥望着主席台上的王敏之,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敏之有什么好,敏之有什么好?
那么,敏之又有什么不好?
王敏之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苏子亚爱她。
招娣伸手蒙住眼皮,垂下头去,眼泪怎的来得那么急?她都来不及擦。
台上敏之你可知道,子亚刚刚来找过我招娣……你怎么会知道,他要给你一份惊喜,你若是知道了,那还叫惊喜吗?你若是知道了,这是份什么样的大礼,你若是知道了……真的,敏之敏之,我嫉恨你到底……
她嫉恨她到底,可到底也替她把所有贴身重要的东西收拾给子亚带走。
子亚车子停在礼堂门口时,他刚好听到里面一阵一阵如雷掌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校长带着笑意的声音:“感谢王敏之同学的发言。嗯哼,王同学毕业了以后,可再也没有人会免费替我们学校女生宿舍楼装修哩……”
那么风趣的校长,玩笑话叫满堂轰然起来。
敏之下台来,站在过道上,刚好看到子亚站在背光处,像一团朦胧的光影,只见他脸部轮廓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感觉得他的愉悦。那种笑意自肺腔喉咙深处溢出来,子亚低低道:“敏敏毕业了,送敏敏一份大礼。”
敏之这刹只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只恨不得这犹如太阳神阿波罗般的男人快快消失,好叫旁人取笑不得。
不消她恨不得,这土匪般的男人,拉起她手,拖她就走,尚还抛下一句话:“苏先生苏太太约会去,校长你继续……”
礼堂轰然。
敏之后来想起来,又是笑又是哭的,也不是不幸福的。
怎么会不幸福呢,等她接过这土匪般把她劫到苏家的男人,他递过来的一串钥匙,听他一句“苏太太,以后这就是你房间,满不满意呢”,她都缓不过神来,敏之都缓不过神来,本能地打开房间。
手还搭在门把上,她站在门口,看到巨大空间里的一张欧式四柱大床,床上堆满她的东西。弥生送的一本张爱玲,王菲的CD,她与母亲唯一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的合照。
这巨大喜悦叫她丧魂,敏之握着钥匙,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息。
她恍惚想起,那黑暗一夜,她在赵家门口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没有一把钥匙。
钥匙是某种象征。
象征着她已被接纳、是自家人。可以随意进出。
这是她的房间。这是她的家。
敏之隔了好久,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什么,她背过身去,轻轻道:“谁是你苏太太?”那么温柔。
“敏敏莫不是忘了,”子亚凑首过去掰她肩膀,笑声震得她耳膜嗡嗡响,“过两年敏敏大一点,到时候跟赵伯伯知会一声,说你家敏敏是我们苏家的哩……这句话敏敏难道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求婚的,这苏太太你是做定了。”
那也叫求婚,三四年前的事了,她以为他不过是随口说说:我娶你好不好,由得我来爱护敏敏珍惜敏敏,旁人想都别想碰……
她也当玩笑话,应承了下来:“好啊,怎么不好,子瑶头一个宰了我。”
殊不知,他已然当真,当真到底。作了准,作准到底。算了数,算数到底。
敏之心酸不已,一颗拳头般大小的心脏扑扑跳,他知会的,居然是世军伯伯,而不是她的母亲,不是她的父亲,不是她血缘上的谁谁谁。
他知会的,居然是世军伯伯。
世军伯伯居然也由得他知会,应承下来:“哈哈,之之托给子亚照顾,这再好不过了,我就知道,要有这一天……”
要有这一天,他自背后轻轻贴过来,搂她腰,细细道:“敏敏是不是觉得委屈,怎么没有烛光晚餐,怎么没有鲜花和美食,怎么没有音乐和钻戒,怎么没有甜言蜜语,就这样给人家做了太太……敏敏是不是觉得委屈哩,咦,敏敏,我整个人都在这,随你拆吃入骨———”
“土匪啊你。”敏之截他话,再也忍不住笑,笑跌在他怀抱,笑得眼泪簌簌落,“怎么会委屈,苏大少敢屈就我,我就该暗地里偷笑呢。是不是这理儿……”
他要应了是,敏敏不宰了他才怪。谁也聪明不过子亚他,他没有应声儿,这个时候,应该是用力给她吻下去,吻到她忘了,他已经把结婚钻戒偷偷塞进她指节里,她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这苏太太真叫她坐定了。
突然之间,敏之世界,只有一个子亚。
子亚商人本色,这个时候尽显无遗。
“敏敏暑假不如来帮我忙,对牢敏敏这张脸,比叫我吃饭还管用。”
“怎么管用?”
“不吃饭都有力气啊,敏敏就是我的大力菠菜。”
喔,敢情这男人也是有过童年的,也知道动画片,也看过大力菠菜。她还以为,苏先生天生就是这副商业精英样,冷冷的面孔,犀利的眼神,声音平平的,穿三件式手工缝制的黑西装,跟样板没两样。
子亚扑上去,捏她鼻子,笑跌了,“天,敏敏怎的这样可爱,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对着敏敏,我笑都来不及,怎么敢给你脸色看。”
是,他怎么敢给她脸色看。他宠她都来不及。
子亚的秘书突然忙了起来。
“陈秘书,敏敏下午要吃草莓蛋卷,第五大道街角倒数第二间的‘安德鲁森’最新鲜,你的工作就是去排队,去晚了连排队都没得排。”
多流利的口吻,仿佛念了无数次,记了那么久,他依稀间记得那明丽少女低头录音的姿态,是在他家偌大书房,她吃得嘴角屑屑落,含糊道:“子亚,你会喂胖我。”
他愿意。
他怎么不愿意,他情愿,天天有那细屑给他揩,叫她知道,他多么爱她。
苏厦总部,这个夏天,突然每个人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男人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女人顾盼生辉间,都是媚眼如丝。
咦,办公室突然来了个漂亮妹妹,要多水有多水。未婚的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准备饿虎扑羊。
咦,总裁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有温度了,有时候,还会朝你撇丝笑。啊啊啊,是不是荷尔蒙突变,众家姐姐妹妹的机会来了,总裁夫人的宝座呢,挤得头破血流也值得。
那提着安德鲁森的蛋卷盒,步履匆匆的陈秘书,看了只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她们都不知道,这漂亮妹妹,是大老板的小未婚妻,总裁夫人的宝座,由她来坐。
当下这漂亮妹妹只是背对着门,坐在大老板的办公桌上,絮絮念着什么。
录音磁带沙沙作响,一室宁静。男人躺在她膝盖上,头颅埋在少女的小腹上,轻轻的鼻息,他睡着了。
这凉夏午后的温暖情事。
叫门外穿白衬衫黑筒裙的陈秘书,再也维持不了一身干练冷静,失了魂般靠着门扉,半天发不出一丝声息。
她也曾幻想过这英俊高大的白马王子会对她青睐有加,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她也曾幻想过。
有幸对牢这副面孔,就是看一辈子也不够呢。
直到她某一天,听清楚一段对话,才寒下心来。
“老总,城西扩建,有部分拆迁区内居民还不肯搬离,都过了期限好一阵子,延误我们动工怎生是好……”
那男人握着耐克笔,握了又握,似在平复怒气,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缓缓道:“去,雇一些人,要黑道上的,心够狠,手够辣的,钱多钱少无所谓。人手一根铁棍,谁家不开门砸谁家,谁家不搬走砸谁家,见了老弱妇孺也不要心软……至要紧全部给我清走,大不了事后多点补贴,至要紧公司声誉,同政府合作,我们得罪不起,只得唱黑脸……”
她这才知道,他的心,是铁做的。
要到这一天,这一刻,她亲眼目睹这一幕,她才知道,这铁石心肠的人,也是有心的,也是会去爱的。
一刹那间,陈秘书捂着脸骇笑不已,她怎么会以为苏子亚生生是冷酷的呢,他只不过是还没有遇到对的人。
要叫他遇上对的人,他对这个人好起来,简直是泼天幸福兜头扑向你。
但愿那漂亮妹妹没有背叛他的一天,他这样极端的人,倘若对待背叛他的人……陈秘书捂着脸骇退一大步,她退了又退,这刹不知是该嫉妒敏之还是该怜悯敏之,倘若她背叛了他……
那么,现在有几分温柔,到时候就有几分残酷。
她做了他秘书也算久,也算了解他性情。但愿是她想太多。
要到几年以后,敏之远走高飞,陈秘书才知道,原来第三者的第六感,是这样灵验。
敏之直到她四年后大学毕业那天,才见到子瑶。
那天,不仅仅是她的毕业典礼,也是她的婚礼。
子亚已经等太久了,从她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他等了又等。
再也按捺不住了,只想速速抱得美人归,同她相亲相爱,闲人莫理。
他不知道,这四年替敏之赶走多少只苍蝇。
苏太太也不是叫假的。
苏太太偶尔也会小忘一下,“啊,原来我已经是已婚人士,生人勿近。”
子亚都好笑,“苏太太,也麻烦你带我出来小现一下,叫人知道,这朵花是有主儿了。”
敏之都笑跌了,他可是在嫉妒他可是吃醋哩。好一会儿,她才抱着他头颅温柔道:“苏先生,都给你叫苏太太了,还要怎的……”
她已经淡漠某些前尘往事,她生命中只有一个苏子亚,他最最重要。
直到她在婚礼上见到子瑶,才知道,在另一个女子的心目中,子亚也是她最最重要的人。
敏之印象至深,她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六岁那年夏日午后,子瑶推门进来的该刹那。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有一种狂野的美,连头发都跟她的性格一样,大胆不羁。
她吊在子亚身上,又笑又哭,“……都说最喜欢子亚了,以后要嫁的人就是子亚,才不下来,抱一抱有什么关系呢……”
她“叭”一声,重重吻子亚脸,吻得太猛,口水沾得他脸上都是。
她把头搁在子亚肩上,叹息道:“子亚身上的味道,太想念太想念了……”
那种想念的表情,睫毛扇啊扇,鬓头鬓尾扫他耳鬓,真的,敏之羡慕她至死。
怎么会有这样亲的兄妹情呢……
但那怎么可能单单只是恋兄情结?
要到这一刻,敏之呆立一旁,看着子瑶扑向她兄长,那么熟悉的姿势,双手抱他头颅,胸部贴他胸膛,吊在他身上,眼泪簌簌落,“子、亚!你诓得我好苦……”
她是不是,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扑子亚扑习惯了呢,敏之这才强烈意识到,这怎么可能单单只是恋兄情结!
几年以前,她也是这样抱他头颅,对牢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人,又哭又笑道:“都说最喜欢子亚了,以后要嫁的人就是子亚……”
子亚以为,是她的孩子话。
敏之也以为,是她的孩子话。
怎么会是孩子话呢?
苏家的人,讲话向来认真。
她这么说,自然是认了真,认真到底。
就像多年以前一样,那女子似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样子,鬓头鬓尾卷来卷去,只不过,小旅行袋换成大密码箱,一条五颜六色的尼泊尔长裙换成短背心、低腰牛仔裤,露出一截平坦、光滑、白皙、结实的小腹,天,叫人眼睛都粘上去。
只不过,场景换成了本市某座安静偏僻的大教堂,只不过时光刷刷刷前进,她兄长与当初那念书少女要结婚了。
子瑶站在教堂大门口处,背光而立,刹那间,她的一头长发,都是愤怒地扬着。
本来,教坛中央,带一点英格兰腔的老神父还缓缓地念着:“苏子亚先生,你愿不愿意娶王敏之小姐为妻,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疾病与健康……你愿意吗?”言罢,还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双眼睛都溢满了笑,多么慈爱,“神在看着你。”
穿白西装白西裤的子亚,侧过脸去,看牢小妻子无限温柔酸楚,“我愿意。”
他怎么会不愿意,他都生怕她不愿意。
底下众人会心一笑。
世军伯伯就坐在头排。
做长辈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掩面。她可算是在他赵家长到大的。
敏之走红地毯,还是叫他给牵的手,还是叫他给放到子亚手心里去,真真有种做父亲的感觉,真真有种嫁女儿的不舍。
他还记得,夏日午后的苏家偌大书房里,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失态成那个样子,“真的吗真的吗,敏敏可有理他们来着……”一听他说“每天往我们家门口排队的小家伙,不知有多少哩”,子亚眼睛都瞪圆了。
世军伯伯就知道,要有这一天。
这一天,之之要嫁人了。
记忆自动过滤掉所有的不愉快,他只记得之之的聪明美丽敏锐,绝口忘了提一提弥生。
还是弥生背着幼年之之进家门口的,做父亲的只是抬头瞄了瞄,问了声:“是谁家?”
弥生答:“赵家的。”
可不是,他姓赵,他兄弟世伟也姓赵,不是赵家的是谁家的?
一晃眼,都要嫁人了。
世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悄地伸手过去,握了握伊莉莎白的手。
伊莉莎白,多么可爱的伊莉莎白,这把年纪了,居然脸红了红,也由得他握得死紧,神情倒挺神圣凛然的。
世军看了,暗地里笑跌了。
只听得伊莉莎白轻轻道:“若是弥生在,再好不过了。”
她似乎忘了,那此刻她巴不得敏之同弥生离得远远的。
她似乎忘了,敏之同弥生,再也没有通过消息,她不是没有功劳的。
她功劳有多大,在她看来,两对壁人是叫她给促成的。弥生与丹丹,子亚与敏之,都是神仙美眷,欢喜伴侣。
世军“唔”了声,极轻极轻道:“当初也是你,非要瞒着之之不可的,弥生的婚礼,之之没有出现;现在之之的婚礼,弥生没有出现……得,也算扯平了。当初,是之之高三课业忙,怕她情绪受影响。现在,是弥生到了写论文的关键时刻,这孩子念了研究生,念硕士,念了硕士念博士……念个没完没了,还在伊斯坦大流连忘返,真要叫他念到最后,估计连太太也给念没了,伊莉莎白你也看到了,咱们丹丹这几年,历练得都成一女强人了……”
伊莉莎白“呵”了声,反手按住赵先生,“嘘,听之之说愿意。”
本来,神父是含着笑的,望着那蒙着白纱的新娘子,柔声道:“王敏之小姐,你愿不愿意嫁给苏子亚先生为妻,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疾病与健康……你愿不愿意?”
敏之隔着白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感觉得到,这此刻她有多么……多么震荡。
“神在看着你。”年老的神父,那么慈爱的眼神,连老花镜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内心深处,蓦然叫这一句‘神在看着你’像针般轻轻扎了下。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之之你别走,我头疼得厉害。”在黑暗中,他拉着她,不叫她走,头颅靠她耳鬓,蹭了蹭。
可是她真的努力过,在原地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脚酸得只想跌坐在地,爬不起来,在昏暗中靠着门扉,累得发困。
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呢?
他在哪里呢,敏之突然望了望四周,一张一张的面孔,子亚,子亚父亲,世军伯伯,黄阿姨,妈妈,伟叔叔,招娣……那么多人,可为什么,就是没有弥生在呢。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一面,“丹丹轻声点,别吵醒之之。”那是她与他相处的最后时光,要用多大代价才换来的片刻幸福呢。
这是她的以为。她不知道,她与他最后一面,是在那凌晨时分的大马路上,大房车与人行道上,失魂落魄的她,擦肩而过。车内坐着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他与她,彼此永远都不知道的,一次遇见。而且是生生最后一次碰面。至她死,他也没有再见过她;至她死,她也没有再见过他。
敏之这一刻,喉咙哽了哽,分明感觉到身边子亚的极度焦虑,她不过是迟了那么十秒八秒的,他就在乎成这样。
罢了罢了,在乎成这样,怎么可能不会幸福呢。总会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和快乐的日子。
本来,敏之正要极清楚极明白地道:“我愿意。”
可是,不等她说出这句“我愿意”来,大门口处,那女子抛下箱子,只听“扑通”一声,所有人的头都回过去,敏之也咽了咽话头,她回过头去。
她回过头去,刹那间时光倒退,那尼泊尔裙姑娘不顾一切地奔过来。
那短背心低腰裤的漂亮姑娘直奔过来,人未到,声已先到———
“子、亚,你诓得我好苦……”
待她抱着他头,眼泪已簌簌落得不成样子。
敏之这才“咦”了声,这是子瑶吗,她可是瘦了。
一张脸,巴掌般大,深深的眼窝,藏着许多东西,大眼眸水亮水亮的。她脸埋在子亚脖颈,正对着敏之,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嫉恨”了。
这便是叫“嫉恨”了吧,若目光能够杀人,敏之已叫她给一刀一刀凌迟。
敏之退了退,听到四下嗡嗡作响,看到人们头碰头,细细声:“这不是苏家大小姐……”
“听说,子瑶去欧洲四五年了呢……”
“知道为什么吗,妹妹有恋兄癖,叫兄长给送远了点……”
……
子亚要待稳住身形,才发现,扶在手掌里的,至亲小妹的肩膀,都瘦削了。
生气都来不及生气,只觉得一阵鼻酸,是他至钟爱的小妹,小时候,他也抱过她,亲过她。
他爱护得都来不及,若不是……
“若不是怕瑶瑶你不依不饶,我哪会诓你出国去……好啦,也不看看是什么样的场合,孩子气也要看对时候,瑶瑶结婚的时候,我若是这么一扑过来,做新郎的,还不提刀宰了我,我们瑶瑶这么漂亮,一大卡车的人在排队等女王陛下钦点呢……”
底下一阵轰然,只听得子亚父亲自头排起立,招招手道:“瑶瑶这边坐,别叫人看笑话。”
世军同伊莉莎白一阵取笑,“建成兄,哈哈,生了个宝,你可要头疼操心得不得了哩……”
子瑶被这两三声“瑶瑶”,震得还缓不过神来。他有多久了,没有这样叫过她。从她开口闭口“子亚子亚”叫,她兄长便开口闭口“小妹小妹”叫,已经好久好久没叫她小名了。
本能地,子瑶呆呆走到爸爸那,靠在爸爸身旁,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轻轻道:“子亚答应过,他要娶我的。”
那是小时候,正在做功课的男孩,被幼妹哭得实在没办法,随口允了下来,她怎的就当了真呢?
子亚要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好事还真多磨。
他催道:“敏敏还没说我愿意呢。”不待敏之反应过来,他又急急道,“算了算了,敏敏不用说也是愿意的啦,神父你直接略过,下面可是新郎亲新娘,快快快……”
老神父叫他这一连迭声的快快快给快蒙了,只听得底下一阵哄笑,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心焦的新郎了。
他还故意清清喉咙,咳了咳,咳了又咳。
子亚凶过去。
神父居然这样讲:“下面请新娘吻新郎。”
大声得很,不知道他是吓的,还是故意的,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大概是本市笑声最多的一场婚礼呢。
敏之也真凑过去,自己掀开面纱,对着苏先生的嘴唇印了下去。她看到苏生生都呆了,由着她亲下去。敏之都亲得笑起来,忍不住趴在他肩头上,呵呵呵。
子亚这才反应过来,掰起她肩膀,捧着她的脸,说了句:“好你个苏太太。”就给她用力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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