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村长,我想问问,这片麦苗是咋回事?你是有名的庄稼把式,又是一村之长,一定是知道的。”
“嗨,这事儿啊?看马县长说的那话,你碎爷就那么个具体人嘛,懒了半辈子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的。我虽然是村长,可那是我的碎大大,我还能把人家从平地背的放到陡坡去?”
“马家人的驴嘴!”马赶山差点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好一个具体的人!我看你就够具体的了。这是子午县的人评价某个说话做事不分场合没有分寸感,又显得另类的人的常用语。他被大爹几句话堵得嗓子眼里,嗝儿一声,又嗝儿一声,终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突然,马赶山觉得身旁一黑,像是太阳让一朵云遮了,乍回头,见是小锤子。没留意,他早都不趴在那里玩了,三个小家伙还在那里快乐,却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收束了动作。小锤子说:
“首长,你今天是下来视察工作的,我记得,县委常委会上强调过,对那些消极怠工,破坏生产的人,尤其是基层干部,要毫不手软,坚决镇压的。”
“我当然记得的,那么大的事,我能忘了?你以为我是抱娃收鸡蛋的婆娘!”马赶山说着,一手背后,习惯性地摸了摸挎在腰间的盒子枪。这一下,把马村长吓得不轻,几乎要魂飞魄散了。马家人的脑瓜向来灵光,在这一刻,他还能突然想起一句老话来:官前头,马后头,少骚情。眼前的官虽是自家儿郎,那也是官啊,一朝戴上官帽,就是官身不由己了。前几年搞土改,马赶山硬是率先把自家土地给人分了,他的爷爷奶奶还活着,老两口摔了多天的命,还是没能过了自家孙子这一关。从小,爷爷奶奶把孙子当自己的眼珠子在手掌里捧大的,祖孙感情要多深有多深,我算个啥哩嘛,给你个好脸,你就是人家的大爹,变脸了,你就是人家手下的一个小村长,恐怕还不如不沾亲不带故的普通村长哩,当官的,拿亲朋好友开刀立威,平常得跟平常一样。一瞬间,马村长的脑瓜子转了七七四十九个转转儿,再转回来后,他胸脯一挺,慷慨激昂说:
“就是的,这位小仇同志说得完全正确,坚决拥护坚决执行县委常委会的英明决策,谁敢破坏生产,坚决镇压狗日的,不管他是谁!走,我带你们去,把狗日的马进卒一枪崩了算!”
“胡说!谁说要枪崩人?国家没有政策,没有王法吗?我看说这话的人,倒是该挨枪子儿的。”
马赶山话说得严重,小锤子和马村长都明白的,他心里的火已经熄了。马村长嘿嘿一笑,顺手掏出自己的旱烟袋,递给马赶山,马赶山顺手接住,掏出自己的旱烟锅,****旱烟袋,一根手指头揉捏着装烟。这是男人间和解的标志。马村长说:
“看见生产搞不上去,我这个当村长的心里急得一愣一愣的,可是,碰上这些死蔓子倭瓜,轻了,事不顶,重了,乡里乡亲的,抹不开脸皮,又怕违反国家政策,活活地难死人哩。县长,你说,都听你的,论公,你是县长,我是村长,下级坚决服从上级,论私,你是晚辈,我是长辈,就权当你是长辈吧,你说咋弄就咋弄,反正不把生产抓上去,谁也好不了。”
“大爹,你老人家咋越来越胡说了,辈分怎么可以乱?这样吧,你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咱们开一个现场会。”
“没麻达。我这就去叫人。”
马村长应一声,接过马赶山还回来的旱烟袋,以跑来时的姿势跑走了。马赶山心里倒没谱了,原来没打算回家,更没打算率先在自己的家里开展工作,话说出去了,一时倒没了主意。他瞥见小锤子在那儿稍息站着,一只脚头子在地上颠儿颠儿的,有看他笑话的意思。他的主意来了,他说:
“我说小锤子,今天回家的主意可是你出的吧?我没打算回家,也没有做好开展工作的准备,摊子谁摆的谁收,我说。”
“咦,我说县长大人,你是县长,我是县长?”
“我是县长。县长命令你把你摆的摊子收了。”
“没麻达!我代你当半天县长吧。让你碎爷当场讲一下他是怎样种庄稼的,再让你大爹当场讲一下他是怎样种庄稼的,树立正面典型,打击反面典型,不要做得过火,这是在你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