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一九五〇年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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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趟不过女人河的革命者(3)

古里打了多年的仗,也算是经历过严酷考验的人物,但在女人面前,似乎永远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经不住任何攻击。他的资历是县委常委班子成员中仅次于何自叙的,马赶山参加革命时,他已经打了三年游击了,是参与老根据地创建的那批人之一,那一批人中,除了牺牲的,活着的,差不多都是高级干部了,级别低一些的,或纯粹没有级别的,比如那个出了名的二杆子贺拾柴,主要是文化程度太低,或纯粹没文化,不能胜任领导工作。至于古里,要人样有人样,要文化有文化,要资历有资历,要人缘有人缘,按照干部任用标准,他几乎要啥有啥,可就是干不上去。每次到升迁的关键时刻,他总要闹腾一点事儿出来。他闹腾的还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和女人有事,即使和女人有事,也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桃色事件,都是一些说有吧,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故事,说没有吧,又闹得沸沸扬扬,影响极坏。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女人缘太好了。他和当地男人一样,十六岁时父母就给他娶了媳妇,本来按照阴阳先生的推算,再过一年,他成婚比较合适,谁知当年红军游击队开进了村里,他看见一帮大小伙大姑娘,肩上扛的钢枪,背上插着大刀,打着红旗,敲锣打鼓的,口号声和歌声,整日把村庄弄得红红火火,村里的青年人眼热得快要燃烧了,没事就往队伍上跑,父母挡也挡不住,队伍上更是来者不拒。古里背着父母去队伍玩耍,那些女兵见了,一哄儿拥上来,又是握手,又是拽胳膊的,弄得他脸上怪不好意思,心里却一派阳光灿烂。他渴望过这种生活,他本来就不爱种地,没办法,再没有一个他感兴趣的营生,总不能去当二流子逛三吧,自己的脸丢得,老先人的脸丢不得。

古里他爹看得出古里的心野了,娃大了,说轻了,不顶事,说重了,人家跟你顶起牛来,你总不能把娃的腿给敲断了吧。思来想去,古里爹和亲家一通传,就说到一搭了:提前完婚。正是青春火热的年纪,娶媳妇那实在是一桩美事儿,媳妇过门后,小两口都是初尝甜头,没黑没白,只要一方意思来了,一个眼神儿,小屋的木门就嘎吱关上了。古里的媳妇叫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夭夭。其实,这是村里一个半吊子读书人按字音给揣摩的名字,夭夭的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婆娘生夭夭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用艾蒿拧草绳,当地把这种草绳叫草要子,又叫要要子,意思是用草绳拦腰捆东西。婆娘问他给女儿起什么名字,他手里提着已经搓好的草绳说,就叫要要吧。一个月后,两口子的眼圈都黑了,再过一个月,两口子的脸都小了一个尺寸,再过一个月,古里走起路来,像是风中的枯叶。年轻娃娃贪恋皮肉之乐,不懂得节制,这些事情要当婆婆的先旁敲侧击儿媳,再想办法分散儿子的注意力,古里妈看见活蹦乱跳的儿子成了那样,心疼得了不得,瞅空子给儿媳点拨了几次,不知道是儿媳年龄小,听不懂话,还是故意装不懂,看情形,儿子非但没有松活多少,砝码倒还加重了,她又点拨儿子,儿子也是一脸不开窍的态度,这话又不好说透,长辈说麻糊糊的话,晚辈迷糊糊地听,古里妈没招了,把她的忧虑给自家男人说了,古里爹眼珠子一瞪,斥道:真是个老不来钱的,沟子拉屎动弹,出的闲力!你不是从那儿过来的?老子不是从那过来的?少了你的了,还是少了我的了?古里妈终究还是心疼娃,强辩说:你能跟我娃比?你都不看看你那眉眼,那个时候我躲都躲不及呢,你看媳妇那馋样子,咱娃要是能吃,早让她吃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古里爹再不好说什么了,突然说:这样也好,让他狗日的把邪劲都用在炕头上,省得跑出去挨枪子儿!古里妈白了男人一眼,恨道:哪有当爹的诅咒自己娃的?我看干脆这样,让娃去他舅家逛几天,既见不着媳妇,又不会让队伍勾引。古里爹一拍大腿说,好啊,我家婆娘看上去像一头老母猪,要多糊涂有多糊涂,心底里亮堂得倒像狐狸精。

两口子没有想到,古里去了舅家后,半年杳无音信,再见到时,他身穿灰布军装,肩上扛了一杆钢枪,屁股后面跟着勤务兵,一口一个古队长叫着。回家只待了一袋烟工夫,就转身走了,夭夭给他倒茶,他连脖子都没有转过去。爹妈训斥他,他竟然回嘴说:我是革命战士,我的一切都属于全世界受苦的劳动大众。古里没有明说,他不但厌烦,而且惧怕跟女人做那种事情,从心里,从骨头缝里厌烦惧怕。半年以后,古里第一次在队伍上犯错误,打下一个地主庄院后,战友们忙着清点物资,他却抱住地主家的小媳妇,美美地扒了一个包子。地主什么话都不敢说,乡亲们不答应了,地主为富而仁,乡望很高,长工头儿找着部队首长祁如山说:你们嘴里天天在唱着不调戏妇女,可实际上和土匪没有什么两样。祁如山问明情况,要当众枪毙古里,重新赢得群众信任,老地主又带头给古里求情,祁如山命令古里当面向那媳妇赔情道歉,古里只得遵命,不料,那媳妇撇撇嘴,对古里说:你赔的锤子情道的锤子歉吗?转身又对祁如山说:不就是扒了一个包子嘛,多大的事,还要枪毙人!他要是把我睡了,你还甩炸弹炸他不成?我情愿让那个小兄弟扒包子,咋哩?你看着眼热,是不是也想扒一个,我还不给你扒呢。说完,扭腰甩屁股走了,把祁如山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关了古里的禁闭,民不告是民的事,部队的纪律是铁的。古里后来才知道,部队已经研究了,马上要提升他当副中队长的。副中队长没有当成,小队长都被撤职了,他重新当了战士。战士就战士,无所谓,他参加队伍的目的,就是觉得好玩,再就是不愿回家,他感觉和媳妇睡觉简直没有意思,那事情就像风景,看景不如听景,只要不赶他回家,当伙夫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