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坛子里的酒不够了,另一坛酒还没拿来,我先借你门前酒用用行不?”
柳姿不大懂得酒场的曲里拐弯,惺忪了眼,忙说:
“你用,你用,不用客气。”
小锤子便端起柳姿的门前酒碗,刚匀满两小碗,再用坛子的酒看满四小碗,一溜摆在古里面前。一碗一碗喝,一下子把古里拿住不容易,一下子摆这么多酒,犹如孤身一人要对付一个强大的团队,再是英雄好汉,那阵势,都会让人胆怯的。六碗酒,加上自己的门前酒,七碗烧酒波波荡荡在眼前晃悠,他迟疑了一下。马赶山说:
“一下子喝这么多,事实上也有些猛。这样吧,咱们是马克思主义者,那就按马克思主义原理来,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就是,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咱也转移一下,不赖不卖要坚持,代酒可以的,不过,代酒是存酒,先存在别人肚子里,你把账记清楚了,一会儿给人家还,只要你把酒碗能转到别人手里,谁代都行的。”
“咱们一起喝过多少场酒,我让人代过酒吗?小看人,我不要任何人代酒,自己的酒自己喝!”古里说着,霍地立起身来,一连喝下三碗。柳姿急了,忙把从自己门前碗里匀出的两碗酒揽在怀里,说:
“这两碗是我碗里的酒,我喝,这不算是代酒!”
说完,不等古里阻止,马赶山和众人也来不及阻止,柳姿一手端一碗酒,立起身,仰脖就是一碗,再仰脖又是一碗。古里的情绪被鼓动起来了,把剩下的那碗酒也仰脖一尽。本来赢家是要等输家喝到最后一碗酒时碰着喝的,古里算是把输了的酒喝完了,马赶山只好也立起身,把自己的那三碗酒,一一干了。
一开场就是一个高潮,现场气氛无比浓烈。其余几个人早急眼了,酒不多,这样喝下去,轮到他们打关,酒没了。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轮流应古里的关。古里一连闯过四个人,居然都赢了,当然是大家都想多喝酒,故意输拳的。即使这样,古里又喝下四碗酒,话开始多起来,舌根子硬了,说话叽里呱啦的,像日本鬼子。柳姿腰身已坐不直了,半趴在桌子上,话也多起来。马赶山找着柳姿的一个话头,试探说:
“柳姿同志,你是新女性,又是革命女性,敢不敢和古里同志来一个交杯酒?”
“敢!怎么不敢?只怕古里同志不敢。”
“把那还不敢,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没眨过眼。人说日本鬼子拼刺刀厉害,老子在前线只有半年,就跟他狗日的拼过三次,怎么样,戳死狗日的八个,他连老子一根毛都没有拔下来,喝一个交杯酒,锤子大的事!柳姿,敢不敢来,我们大天白日都敢扒包子,还不敢喝交杯酒?”
“谁不敢了?连交杯酒都不敢喝,还能闯过重重封锁线投奔解放区?”柳姿自来到边区后,说话时特别注意,生怕同志们说她有什么优越感,这几乎是她吹过的最大的牛。
柳姿说着站起身来,一看自己门前碗里没酒,顺手掠过坐在她下手的曲有福面前的酒碗。马赶山心里一急,又马上从容了,正好曲有福在柳姿的右边,轮不到他划拳,他又馋酒,悄悄地把一大碗酒,喝得只剩小半碗了。古里一手端着自己的门前碗,两只胳膊相交,马赶山起身高喊:
“柳姿同志和古里同志婚礼正式开始!第一项议程:喝交杯酒!”
柳姿已喝到极限了,一口酒都不能再喝了,半碗酒下肚,再也坚持不住,腰身软软地塌下去,坐在凳子上,两手铺展开来,平趴在桌子上了。马赶山说:
“哟,柳姿同志醉了,来人!”
后院里闻声跑来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将柳姿扶到后院一间窑洞里。柳姿离开了,大家不再拘束,古里的通关打完了,每个人都自告奋勇打通关,每个人跟前都是三拳一二酒,到了古里跟前,规则都变了,有的要求干三见九,有的要求十三太保,曲有福甚至要求来“塔尔寺”的,贺拾柴更狠,一开口就要来二十四个亮晃晃。北地的酒风本来就盛,这几个又是久经酒场却经常无酒可喝的酒罐子。塔尔寺,在北地酒场上,顾名思义就是开拳酒的基数很少,如果一方手风不顺,甚至有喝到一百碗以上才结束战斗的。比如,以三碗为起点,如果一方连输三拳,那么就得划九拳,这九拳有一方都输了,就得划十八拳,依此类推,像佛塔那样层层往上垒。二十四个亮晃晃,就是划二十四拳,喝二十四碗酒,谁输多少喝多少,也有追求快捷的,一口叫了,按事先商定的比例喝酒。古里已经喝狂了,来者不拒,别人咋说他咋应,几圈下来,关还没有过完,古里便趴展在桌子上鼾声如雷。大家又七手八脚把他抬进窑洞,让他和柳姿并排躺在炕上,用一床被子将两人盖住,马赶山给后院几个家属妇女安顿几句,干部们都摇摇晃晃地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