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乖乖儿地在这砸自己的腔子,后悔死与我相干!我去找马赶山这个狗日的算账去!”
柳姿摔门而去,古里才反应过来,一时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儿,心里还在暗笑,这个女人,要不是来到了革命队伍,一定会由疯媳妇成长为恶婆婆的。他跟脚追了出去,只见柳姿像秋天的野风,荡起一股尘埃,在前面扭腰甩胯骨疾走,他大喊:“柳姿同志,慢些走,我有话要说!”柳姿不理,脚下的尘埃更浓厚了,古里只好小跑着追去。
子午县城就这么屁股蛋子大一片地方,古里追上柳姿时,两人离县委大院的大门只剩下十几步远近了,古里一把拽住柳姿,急切地说,柳姿同志,有话咱们慢慢说嘛,就是找马赶山算账,咱们也得合计合计,那狗日的账是那么好算的?柳姿身子一筛,将古里的手荡开,她恼道,你算你的账,我算我的账,我的账好算不好算,是我的事,与你相干!古里一听柳姿爆了粗口,心里有底了,她还是把咱当贴心人哩。他笑道:一个洋学堂出来的新女性,让我这个大老粗改造得真叫彻底啊,一张嘴,就长毛短的,听着那叫个舒坦!柳姿本来还要再恼一会儿的,城府毕竟浅,忍不住扑哧笑了。古里趁机拽住她离开大门几十步,在一棵大槐树下,掏出手绢,递给柳姿。柳姿接过手绢,准备擦眼泪的,手快要抹到眼眶了,却把手绢使劲砸进古里怀中,恨道:不知道给哪个女人用过的脏东西,又让我用?说着,从怀里把自己的手绢掏出来,转过身去,独自轻轻地擦眼泪。
看看说话的时机到了,古里绷紧脸,以念悼词的声调说:
“柳姿同志,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请你尊重我的人格,作为革命战友,对同志的批评,虽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必须本着团结同志治病救人的目的,绝不能搞无原则的纠纷,你看看,我这手绢明明一次都没用过,你怎么可以说是别的女人用过的呢。”
古里把手绢往柳姿手里塞,柳姿不接,推拒一下,又推拒一下,手绢就握在柳姿手心了。她展开一看,确实新崭崭的,是子午县抗日协会被服社生产的,白羊肚底儿,中间印着一朵盛开的山丹丹花,右边印有“复兴中华”,左边印有“驱逐日寇”,这是流行边区的奢侈品,产量很少,都是作为赠送来边区参观的外国友人和敌占区国统区上层人士的纪念品的,边区的干部群众没有几个人能得到,干部即便手头有的,也不敢轻易拿出来,一是舍不得用,二是怕同志们批评他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柳姿的眼泪本来已经擦干了,看见这方手绢,又不由自主扑簌簌下来了,她抬手要擦的,又舍不得,抬起另一只手,用衣袖抹去眼泪。古里说:
“你用吧,这就是准备送你的。”
柳姿一愣,鼻头忽地一酸,又一热,眼泪又要喷涌了,她恨道:
“好端端的送我什么手绢?谁稀罕!”
柳姿的撒娇让古里抓住了把柄,他说:
“我早知道你不稀罕,我也知道我在自作多情。”
“不是……不是……”柳姿一急,眼泪珠子又悬挂在眼帘上了。
“不是又是什么?你明明说你不稀罕的,难道是我耳朵听错了?”古里摆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
“你那是驴耳朵!”柳姿有了气急败坏的苗头。
“驴耳朵能听得懂你那百灵鸟的叫声?不信,我给你拉来一头驴,如果它听了你的话,或昂首嘶鸣,或撒一泡尿,都算是听懂了,那时,你说我这是什么耳朵我都认了。”
古里脸皮绷得紧紧的,就像坐在会议室传达上级文件那样。这下,却没有蒙了柳姿,柳姿上前,右手拇指和食指撮起,撕住古里的嘴角,空闲的手在古里胸脯上嘣嘣乱敲。古里用剩下的半边嘴叫道:
“打人啦!打人啦!快,要出人命啦!”
正好县委大院门口有几个闲人,平时看见蚂蚁打架都要跟风凑热闹的,见此情景,一边大喊:八路军干部打捶了,八路军干部杀人了!一边朝这边跑,街上稍远的人听见,也往这边麇集。古里见势不妙,忙说:挨毬货,还闹?柳姿也见事情闹得严重,手已松开嘴角了,但她听古里这样说她,又重新撕住,说:你说谁?谁挨了?挨谁了?挨你了吗?古里忙一手扳去柳姿撕他嘴角的手,笑骂道:真是个挨货!一句话骂得柳姿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