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姿深入民间久了,对当地土话,尤其是骂人话,已有相当造诣。古里说的这句本是十分恶毒的骂人话,如果是针对女性,那是嘴唇要被当做破布片撕的,可是,语境不一样,意思完全不一样,在公众场合,两个男人见面,一个笑说:挨货,弄啥去了,找不见你?另一个笑回:挨你的了,你没见着?谁都知道,这是两个友情笃厚的男人。这种话,如果对不熟悉的、关系不好的说,那肯定是要引发口水战,甚或动武的,更不能对长辈说,长幼辈之间,只有爷爷跟孙子这样胡说八道。女性要开口说这种话,除非是闺房密友关起门来互相骂着耍,或者,男女在特殊情景下,荡妇一类的女人会这样和男人骂着耍,良家妇女在任何情况下,这句话都是很难说出口的。这个词儿和难日,都是子午县十分流行的骂人话,也是外地人最难把握得当的两个词儿。听古里用这样亲昵私密的话骂她,柳姿宛如听到古里在说:臭婆娘,我爱你,咱们回家睡觉去!
柳姿立即住手了,她像本地那些犯了小错儿的婆娘一样,伸手怯怯地拽拽古里的衣角,身子左右筛一筛,娇声嗔道:
“驴!”
古里听见那几个闲人还在那放声鼓噪,远近的人都往这里围拢,回头便骂:
“我把你这些不吃好草的驴!正事不干,专找粪坑下蛆!”
几个闲人一看是古里和柳姿,都一哄散了,一路高叫着,粪坑,粪坑,粪坑里两个蛆,一个男蛆,一个女蛆!围拢过来的人问一个闲人谁把谁杀了,一个闲人挨了古里的骂,正没好气,张口就骂,你大把你妈杀了,你大把你妈杀了半辈子,你妈没杀死,倒杀出了你们这一窝子猪!有人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叹道:大天白日干这事,还在县委门口?还是人家八路军干部能干!古里和柳姿听见,气得脚心都在冒烟,却没有办法堵住闲人的嘴。柳姿一脸愧色,都是自己不理智不冷静不检点闹的,丢了自己的人没啥,咋能给组织脸上摸黑呢。她拽一拽古里的衣袖,怯怯地说:都怪我。古里大咧咧地说:怪你的锤子!走,找马赶山这狗日的算账去!
那会儿,马赶山听小锤子急慌慌跑来报告说,古里和柳姿风风火火打上门了,马赶山一拍脑门说,这下麻达了!他忙让小锤子去县委门前先缠住两人,他去后院躲一躲,他们见不着他,老虎吃天没处下爪子,气势蔫下来,他再出面跟两人厮磨。未料想,刚吃完一锅旱烟,就听小锤子从前院一路大喊大叫向后院奔来,没有天大的事,小锤子不会失惊作怪的,他顾不得弹烟灰,腰身一猫,从门后蹿出来,吼道:吼,吼个!马蜂把蜇了吗?刚当上勤务员不久的小锤子,对这种事儿还没有什么经验,他一手指着大门外,另只手急得在空中乱抓乱挠,说:马蜂没有蜇了我的,蜇了古里同志的了,他把柳姿同志杀了!一听这话,马赶山倒镇静了,他大模大样说:!谁说老母猪咬死了母老虎我都信哩,古里舍得杀柳姿?一手从怀里摸烟袋,又要往烟锅装烟,小锤子急得跺脚,说:首长,小娃娃的牛牛都有硬起来的时候哩。马赶山一想是这么回事,这时,前院的吵嚷声也传进来了,马赶山心想不妙,把装了一半的烟末儿从烟锅里重新倒回烟袋,惊叫道:这下把驴日了!这是子午县的人用来形容干了最倒霉事情的脏话,马赶山情急间脱口而出,小锤子当下也真的紧张了,他像在战场上那样,拔出驳壳枪,一手端着,快步冲在马赶山前面。刚闪过墙角,小锤子率先看见古里和柳姿好端端地一路撕扯着来了,他惊得合不拢嘴,冒昧地问:柳姿首长,你没有死啊?哦,哦,古里首长,你没有杀人啊?
古里和柳姿当下的撕扯,并不是因为什么纠纷,而是古里要找马赶山算账,柳姿劝他冷静点,说赶山同志也是好意,就是冒失了点,咱可以找他理论,但不能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古里说,他个狗日的,明明知道人家柳姿眼里没有我,非要设套让我丢人现眼,不让他当面给我说个过来过去,他还以为我古里是那种见了孙子就欢喜得连屁都夹不住的爷哩。马赶山一边思谋对策,一边埋头往外奔,听见小锤子的话,知道没有什么事,却收不住脚了,一下子和两人撞了一个当对两面儿。古里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扯长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