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明白了事由,却更无法理解刘及第了,直到柳姿听说有这样一位拥有极端两极人格的干部,出于好奇,在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后,她得出了结论。据她说,这是从小的生长环境培育出来的畸形人格。刘及第幼年丧父,由母亲一手拉扯大的,母亲对他的管教极其严厉,比最凶恶的后妈还要严厉,因为后妈在管教男人前妻的娃娃时,还要注意公众影响,刘及第的妈不用考虑这些,管教自己亲生亲养的娃娃,咋说都是理。刘及第对人生还处在懵懂状态时,受母亲的责骂和毒打,几乎像每天必须吃饭睡觉一样,成了必修的功课,母亲打他时,很少打别的地方,一手揪住他的耳朵,令他动弹不得,一手抡起捅火棍敲他的脚踝骨,,,一敲就是几十下,她倒没怎么使劲,不至于把那里敲坏了,但那种干巴巴的痛,像蛇一样,一下子就可以从脚下蹿到头顶,在腿肚子,大腿根儿,丹田上下,在那些稍宽敞,肉稍微肥厚一些的部位,那条疼痛的蛇还要摇头摆尾撒欢儿。后来,刘及第见了母亲,身上的经络,血流,就不由自主地撒欢儿。柳姿说,按咱们当地话说,及第同志是母亲挖寡拉扯大的,单亲家庭,缺少父亲严厉的一半,母亲本来是培育孩子柔性的,却把父亲的严厉发挥到了变态的程度。
十四岁那年,刘及第终于找到逃离母亲的机会,他尾随红军游击队走出离家十几里后,大了胆子要求参加队伍,他那时的个头比同龄孩子小得多,八九岁的样子,那支游击队的队长就是古里,古里摩挲着他的头皮说:这么大点娃娃,跳起来连敌人的都摸不着,等你长大了再来。刘及第一把拨掉古里按在他头上的手,凛然说:要了要子,不要了算子,男人的头也是你随便摸的?我要给你说,秤砣虽小压千斤,罗成虽小,谁也不要把他当娃娃看待,胆子大敢把母老虎强奸了,老牛没胆子,只好让人拿鞭子赶着拉车揭地!古里惊叫道,嗨哟哟,好你个碎狗日的,黑蚂蚁一嘴夹住一颗牛卵子,嘴还不小哩!刘及第昂然道:口气大小,只是嘴上的劲儿,沙场上是不用嘴的。刘及第就跟上古里走了,古里给他说得明白,刘及第要是真的能打仗,队伍上就要他,不能打仗,回家吃奶去。
刘及第开山第一仗差点让古里把他拿刀砍了,古里马刀都抡圆了,也砍在了刘及第的脖子上,在刀刃和嫩肉接触的一刹那间,古里收了力,而刘及第并没有缩一下脖子,他梗着脖子说,你砍,你砍,你砍了我,我就是驴日的,你不砍,你就是狗日的。古里又抡圆了刀,终于还是没有砍下去,他自我解嘲说:日他老哥,人说我硬得像驴,我倒碰上了比驴还硬的人。
古里舍不得这个娃娃,那一仗,游击队要攻打满家大院,为游击队筹粮筹款。侦察员回来说,满家老汉去世了,满家两兄弟,都武艺高强,院墙又高又厚,门楼上有射击孔,家里有一支快枪,两支火枪,只要有一杆枪封住门洞,谁也进不去。那年,子午县和周围的几个县,都遭了严重旱灾,筹粮极其困难,不拿下满家大院,游击队不等政府军前来围剿,自己都要自动散伙的。队伍开到满家庄外面,古里站在高处察看地形。满家是一座地坑院,从一块很大的平地的中央,挖下去一个四方坑,四面崖壁各有三丈高低,形成一个全封闭的庄院,每孔窑洞都留有钻山烟筒,烟筒出口在崖上的平地里,烟筒口儿朝天,上面一块小石板做盖,一根草绳拴住纽儿,连接屋里,不烧火时,草绳松开,石板盖儿落下,盖住出烟口,烧火时,一拽草绳,石板盖子翘起,石板盖既可挡风,免得风吹烟倒灌屋里,又可防雨。门洞留在庄院侧面崖壁上,打出一个斜坡地洞,直通庄外,供人畜通行,而满家为了防备土匪强人,又给崖面四周加了一圈厚墙,给洞口建了门楼,如果没有大炮,还真不容易打进去的。
古里一连观察了两天,愣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儿。古里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召集全体队员最后一次研究作战方案,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这时,刘及第站出来,嘴一撇,说:我以为你们有日天的本事,闹了半天,原来是骡子的,闲摆设嘛。古里正在心急上火,伸手一把将刘及第抓过来,低吼道:大家都急得腿肚子抽筋哩,你碎狗日的,倒说风凉话,小心我给你皮嘴里塞一根驴!刘及第不屑地说,给我嘴里塞一百根驴,事儿都不顶,把驴塞进满家大院,才算本事呢。古里气急,说:你本事大,把驴给我塞进满家,让我看看。刘及第说,我把驴肯定塞不进满家去,我把我,把大家塞进满家,跟耍似的。古里也是有病乱投医,气急而笑,说:那你权当我是驴,你想办法把我塞进去?要是塞不进去,我把你碎狗日的非塞进老母猪的沟子不可!刘及第说,你们也是咱本地人,吃了几天兵粮,连本都忘了?地坑院嘛,从渗水洞里可以钻进去,从烟筒也可钻进去的。古里说,烟筒那么小,狗都钻不进去,防渗洞倒是进得去的,可是离门楼又太近了。刘及第说,钻烟筒有我哩,我先进去,在家里弄出些动静,门楼上的人注意了家里,就不注意渗水洞了。古里一想,这是打进满家唯一可以一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