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女哧哧笑着说。
“咦,我这婆娘骚情得很嘛。”
马赶山的劲头被激发出来了,却被大女死死抱住,动弹不得。马赶山说:
“怎么了,粮库满了?”
“粮库又没底底儿,哪能满了?”
“那怎么不收粮了?”
“减租减息呗。”
“咦,大撒手长工,碰上了一个抠门掌柜的。”
“把长工挣坏了,掌柜的地就得撂荒了。”
两个人在被窝里斗嘴,马赶山是从来斗不过大女的。这时,马赶山想起大女刚才说的话,便说:
“你刚才是说着耍,还是真有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
“就是咪叨叨屎叨叨的?”
“我哄你干什么,你自己回家听听嘛。猪嘴说没说,我听不懂猪话,人嘴里都在说哩。”
“这简直是沟子嘴嘛,哪有这事儿?”
“人说是人说,我又没说。”
“咦,要是出了那样的事,你是最直接的受害人,你倒没说?”
“我的男人我最知道了。”
“咦,说大话都不怕闪了舌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咋样的人。”
“这都有可能哩。可是,我知道的。”
“我认识的,认识我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人这么一口咬定他对我有多了解,你咋敢那么肯定的?”
“浮皮潦草地哪能真的了解一个人呢。”大女说着,一手在马赶山某个要紧地方捏了一下,马赶山稍一愣神,立即明白过来了,他由衷地说:“没想到,你一个大字不识,一步大门不出的丑婆娘,倒还有些见识哩。”
两人缱绻了一会儿,马赶山忽地想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无比重要,他把大女从怀里往稍远的地方推了推,急切地说:
“你给我老实说,说闲话的人既然那么多,爹妈对我是啥态度?”
“爹只说了一句话:我打断他狗日的腿,权当是给共产党清理阶级队伍哩!妈说,我娃不是陈世美,二妈说,我生的娃我知道的。”
马赶山很感动,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
“爹咋能那样说话呢。”
“也怪不了爹,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做事没礼数。”
“我做啥事了?”
“装?自己把事做了,还要装个进不去出不来。一人说话,八个耳朵在听,一人做事,一百个眼睛在看,也难怪别人说闲话。”
“我到底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噙着冰糖打呼噜装睡着?”
“你要说赶紧说,不说,把皮嘴撮得紧紧儿的,我还不听了!”
“呀,当了县长了,咋还是个驴样子?做出的事儿,理儿不长,说出的话,理儿却比驴还长。你忘了上次回家了?”
马赶山索性给大女扔一个脊背,呼噜气喘地装睡。大女摇一摇他,他不搭理,看来,他还真没意识到或忘了自己做的事了,再说,他也是一个天塌下来,都敢掏出自己的家伙当柱子的男人,也不至于这样蔫里吧唧的。她说:
“真的忘了?你上次回家,天眼看黑了,却不到家里住,不要说别人有看法,我都有想法哩,心里难受得一晚夕没睡着。”
“哦!”马赶山这一惊,简直惊得他全身的眼眼儿都在冒凉气。他一下子意识到,他自己的心态没变,别人看他的眼睛变了。先前打仗时,别说天快黑了拔腿就走,有几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刚爬上婆娘的身子,还没动作几下,突遭敌情,他舍不得当下的快乐,倒是婆娘比他冷静得多,一把将他掀下身子,一跃起身,把他的衣物装备准确无误地递给他,率先冲出门去,确定无事,才反身招呼他逃走。那时候,他没觉得什么,婆娘也没觉得什么,别人也没觉得什么,打仗嘛,就是这回事,有命,啥都有了,没命了,啥都没了,谁也不会在乎他当下的什么身份,别说一个还在造反的首领,天下是谁的,神仙还都说不清呢,比你大多了的官儿又能咋的,上了赌场的钱不是钱,上了战场的人不是人,眼睛一眨,睡在地上再也不眨眼睛了,你还能咋的?现在不同了,和平了,在老百姓眼里,县长是多大的官啊,县太爷!说一句话,那不是人嘴里说的话,是县太爷说的,带着生杀的话,做一件事,那不是人做的,是县太爷做的,可以杀人,也可以活人的事啊。对待乡邻,对待家人,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自己倒没觉出什么不同来,别人会从中找出异样来的。当县长的男人很久没有回家了,终于回家了,天眼看黑了,却揣着拍拍沟蛋子走了,难怪人说闲话,哪个婆娘又受得了这种侮辱和轻蔑!这段时间里,大女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啊,可当满庄子的人,包括最亲的人,都在怀疑她的男人时,唯有她,仍然坚信她的男人不会变心,她应该有着马莲河那样多的泪水和怨言的,但她却没有,她是那样的心地坦然,让他这个大男人都觉得自己皱巴巴的。马赶山想给大女认个错儿,试了几试,嘴像是用红胶泥塞了:哪有男人给婆娘认错的道理?终于说不出口,他一把将大女像摊煎饼那样摊平了,两人又是一顿山呼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