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县长遭遇两个疯疯癫癫的女干部
马赶山家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多少年,爷爷奶奶相继下世,马赶山的两个姐姐一个妹妹相继嫁人,马赶山也有三个儿子了,蒙在马家几辈人头顶男丁缺乏的乌云一扫而光,谁料到,当马赶山当了本县县长,马家成为本县最有威望的人家时,一桩麻达事儿找上了马家,而这桩麻达事儿的策划者竟是马赶山的老战友、下属、县妇联主任柳姿。
马赶山离开员外村后的第二天午后,柳姿和县妇联干部高红泥进村了。柳姿资历老,但级别低,不够资格配备专用马匹,组织上考虑到她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干部,又是女性,便给她特批了一头骡子,以供下乡时代步之用。骡子也不是她的专用脚力,平时由县交通局骡马大队饲养,她要用时,给县政府打招呼,持条子去骡马队调用,用后归还。高红泥刚参加革命工作一年,十四岁进入边区工农速成文化培训学校学习,三年期满毕业后,补充到干部队伍中,子午本土妇女中,能认得自己名字的人都是千里挑一,她便是难得的土生土长的有文化的女干部了,人年轻,长相也不错,加之泼辣大方,在老革命成堆的子午县党政机关里面,仅有一年革命资历的高红泥,很快成为响当当的人物。那些打了多年仗,立有不小功劳,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干部,很多还是光棍,而他们的功劳和职务以及年龄都极不相称:年龄不大,功劳不小,级别较低。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的有文化的女干部一出现在公共场合,必然会引来一阵肆无忌惮的骚乱,这些提着头,从火线一路冲杀过来的单身革命功臣,当然完全有理由追求自己心仪的伴侣,他们无不把自己当成高红泥的最佳丈夫人选,做事巧妙点的,请人转达爱意,上门孝敬未来的老姨夫老姨娘,有那些做事不顾眉眼的,直接杀上门来,一把拽上高红泥,又是请她看戏吃饭,又是干这干那的。当然,他们身上纪律观念并不因为脱了军装而被丢弃,他们只是动作言语粗鲁,并不会伤害高红泥的。为了争夺爱人,这些多年的老战友,经常相约在城外打架,一拨拨,这一拨战火未息,那一拨战端又起,在大城市长大的何自叙倒是遇到过争风吃醋的男人,也在书上读到过为争夺女人决斗的男人,可是,他见过的差不多都以斗心眼耍手段为主,他读过的都是书上写的,而他遭遇的却都是一些从血泊中滚爬过来的革命功臣,他们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有打死人,受一些皮外伤,输赢双方没有一个人向组织申诉什么,而实际情形却已经很严重了,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干部队伍的团结,更会损害革命工作。党的干部归党管,他这个县委书记不管谁管,他找了几个参与打架的人谈话,根本无从谈起,人家一口咬定,身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碰撞的。他只好去向马赶山求救,马赶山听了,哈哈一笑说,管他!那些狗日的皮贱了,看他们能打出什么眉眼来。何自叙正色道,赶山同志,我们都是党员领导干部,对这么严重的事态怎么能听之任之呢,再说了,这些同志都是革命功臣,眼看着在个人生活上犯错误,我们的阶级感情哪里去了?
马赶山最怕何自叙给他讲大道理,他曾在私下场合给几个老战友说,我革命多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危险都经历过,就是没有坐过敌人监狱,听坐过监狱的同志说过,敌人为了对付我们的同志,来硬的,什么坐老虎凳啊,灌辣椒水啊,皮鞭抽啊。来软的,什么封官许愿啊,大吃大喝啊,美人计啊,乱七八糟的,不是说大话,敌人的这些伎俩我马赶山都能从容应对。假如有一个像咱们何书记那样的敌人,给我讲三天大道理,我也许能够应付,讲上半个月,我可能就要变节投降了。老话说,忍痛容易忍痒难,何书记痒得人受不了嘛。
私下的玩笑话,听话的人又都是多年的换命兄弟,马赶山也只是说着玩,无聊过嘴瘾,却不知道哪个拉老婆舌的把这话传出去了。俗话说,东西越捎越少,话越捎越多,捎着捎着,话就变成了,何自叙曾经是敌人,用各种酷刑折磨革命者,又曾以各种卑劣手段软化革命者,而马赶山曾经就被他软化过,一个是当年的刽子手,一个是变节投降分子,如今却是子午县的一党一政,子午县这个全国金牌解放区县,革命来,革命去,又回到反动派手里了。这还了得!马赶山的革命历史不用调查,他没有坐过敌人的监狱,没有被俘过,一切都清清白白,而何自叙却有着漫长的白区工作经历,但是,他的档案中也写得明明白白,他没有坐过敌人的监狱,更没有监狱工作经历,他的公开身份一直就是中学教员。那么,风是雨的头儿,屁是屎的头儿,这么严重的话是从哪里开始的,地区纪委立案侦查,查来查去,话头却在马赶山自身。祁如山先是把何自叙叫到地委安慰了一番,何自叙表示他自参加革命以来,把个人的生命完全彻底地交给了组织,他完全相信组织,完全拥护组织关于他的一切决定,哪怕是因为一些暂时无法澄清的问题使他蒙受冤屈,他也无怨无悔,因为那个叫何自叙的人早在他投身革命的那一刻起,就不存在了,他已经化为这个伟大组织的一个细胞,化为这个伟大组织所领导的伟大事业的一个小兵,一个永远只知道往前拱的小兵。祁如山摆摆手说,自叙同志,这些就不要说了,组织上不信任你,能让你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吗?他开玩笑说,把自己定位为革命队伍中的一个小兵,这没有错,但小兵不能后退倒是应该的,只知往前拱,也是精神可嘉,向左向右,也是可以的嘛,这要看走哪一路对革命事业有利了。那次,祁如山一直把何自叙送出地委大院,在大门外握手告别时,他忽然冷了脸,口气严肃地说,你让马赶山立即来地委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