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妃同志,欢迎你参加八路军。你给我们送来了珍贵的物资,当然,更珍贵的是你抗日救亡的精神,上级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同时,让我征求你对你的工作意向有没有个人要求,如果有,尽管提出来,上级组织会尽量考虑的。”
那妃已经知道了,在这个群体中,同志是一个无比尊贵的称呼,别人愿意称你为同志,那么,哪怕你的人还在监狱里,你仍是这个群体的一部分,一旦没有人称你为同志了,那就等于宣布你是敌人了。她的身份还是客人,友人,还远远没有达到被称为同志的资格,没想到,这么快,她已经是同志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昏暗的窑洞里关得久了,又是泪水反复涂抹过的眼睛,乍然受到屋外明艳光线的刺激,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头顶的天空是模糊的,脚下干硬的黄土院子,像是黄风激荡起来的尘埃,迎面而立的办事处主任的脸面模糊得如同一块土坷垃。她揉揉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再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主任的脸还是她刚拉开门时看到的笑眯眯儿的脸。她说:
“长官,你叫我什么?”
“叫你那妃同志啊,呵呵,难道你不愿做我们的同志吗?”
“愿意,愿意的。”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那妃一时无地自容,人家把我当同志对待,而我却心事重重,总感到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误解曲解,这简直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嘛。主任说:
“那妃同志,你愿意做哪方面的工作?组织上委派我征求你的意见。”
此时的那妃完全沉浸在被信任的感激,和自己辜负了别人信任的愧怍中,原来她设想的是,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就等于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一个群体了,这个群体需要她干什么她便毫无怨言地去干什么,不是自己想干什么,而是群体命令她干什么,现在却征求她对工作的意愿,这实在是掏心掏肺的信任啊,她收煞不住内心滚滚感激,慨然说:
“请求组织给我一杆枪,我愿意去最危险最艰苦的地方,只要是抗战最需要的,就是我最愿意去的!”
主任笑笑说:
“那妃同志,对你的忠诚和勇敢,组织上是了解的。但是,抗战是一项伟大而复杂的事业,既需要在火线勇敢杀敌的战士,也需要大量的后方专业人才,组织上的初步意向是,你是学过财经的,而解放区最缺少的是财经方面的专业人才,八路军最需要的也是充足的抗战物资,你如果在这方面能做一些工作,就再好不过了。”
“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从决定投身抗战事业那一刻起,那个名叫那妃的女子已经不存在了,她只是一名八路军战士!”
“好!”主任脱口称赞一声,随即,便以命令的口吻说,“那妃同志,子午县是整个解放区的财政大县,那里特别需要财经方面的专业人才,如果你在泥阳镇没有别的事,今天下午就可以去子午县去报到了。”
“完全可以。可是……可是……”那妃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妃同志,你还有别的要求吗?没关系,什么要求都可以讲的。”
“我……我不知道去子午县的路怎么走。”那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为了说这句话,她的脸都被憋青了。
主任笑说:
“办事处已经有安排了,今天下午正好有一支驮盐队要返回子午县,你可以跟他们回去。以后说不定你还是他们的领导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赶紧收拾东西,我派人去给他们说。”
那个下午,那妃走了她长这么大,所走的最漫长最艰苦的路,西安到泥阳虽然是五百里路程,但她大多时间都坐在马车上,徒步走路是因为马车坐久了,腿脚酸困,或是路边有可看的风景,泥阳到子午的这九十里路,却是一步步实打实走下来的。共十头骡子组成的驮队,每一头骡子驮盐二百斤,每一个驮夫负责赶一头骡子,自己还得挑一百斤的盐驮。骡子在哼哧哼哧赶路,上坡,下坡,涉水过河,驮夫在哼哧哼哧赶路,上坡,下坡,人和骡子一样,只能听到粗粝的喘气声,还有布鞋踩踏在黄土搓板路上的那种声音。那妃的行李很多,都是她出门常用的东西,办事处帮她打成一捆后,主任提在手里掂了掂,说:至少有一百斤。她看见主任的眉头锁住了,泥阳镇虽是国统区,可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她已经知道八路军没有一个人有她这么多的行李,包括大首长,她带这么多的行李,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度假的。没有人说她,但她已感到羞愧了,如果没有人帮忙,她是不可能靠自己的能力把行李带到子午县的。她主动说:主任,我带的行李大多数都是用不着的,原来听说解放区缺少日用品,我多带了一些,不是全部给自己带的,谁都可以用的。这样好不好?给办事处留一部分,这里经常有咱们的同志来往,用起来也顺手一些。主任笑道:嗯,那妃同志想得很周到,这里毕竟是泥阳镇,生活还算方便,既然千里迢迢带来了,就干脆带到子午县吧,这些宝贝到那里用处比这里要大一些。主任派了一个警卫员,将那妃的行李扛起来,送往运输队。十头骡子都在整装待发了,看见这么一大包行李,十头骡子互相看了看,看见大家都一样,没有闲着的,也没有谁驮得少一些,就都把十双眼睛盯住行李包,都怕自己成为倒霉鬼。曲队长接受了,他赶着一头体形最高大强悍的骡子,绰号叫野骡子。去年,八路军还是红军时,曾把外号叫野骡子的****的一个师长给打败了,曲队长便把师长的这个外号给了他的这头最心爱的骡子,办事处警卫员和曲队长合作将行李包架上骡子背上的盐驮时,野骡子偏脸狠狠地瞪了那妃一眼,昂首嚎出一串悲愤,并相当轻巧地撂了几记蹄脚。曲队长在野骡子的屁股上砸了一拳,斥道:骚情,有你骚情的哩,晚上到了子午县,你还骚情得动,那才算真的骚情哩!那妃觉得脸很烧,心里很过意不去,刚来根据地,给人没有留下好印象,牲口对她的印象估计也不会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