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板从办公室出来,把她搂了进去。我听见有人议论老板的风流账等等。但其实,这黄鹂远比风流账厉害得多。
魏老板再把她搂出来时,对我们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杰西卡。她从今天起,加入我们。”我一听这话,倒抽了一口冷气。杰西卡开口:“哪一个是温妮?”我再一听这话,这口气险些没呼出来。
杰西卡被魏老板教育了两句,一句是“你别无事生非”,另一句是“你别以为自己是我妹妹就能不好好工作”。可惜,我看见这两句话从杰西卡的左耳朵飘进去,连弯儿都没拐,就又从她右耳朵飘了出来。
她又开口:“究竟谁是温妮?”我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杰西卡婀娜地向我走过来,一张红唇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的零件都很大,眼睛,鼻子,嘴,还有胸和屁股,无一例外。美国的食品就是有营养,养什么都能养很大。她伸出手等着我和她握手,我心想握就握,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她还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我的手拧断?杰西卡的手又白又细滑,相形之下,我的手十足是劳动人民的手。
魏老板呵斥我们:“都去工作,两个女人拉着手干什么?”杰西卡被安置在了杰瑞的位置上,在我斜对面。所以,我们时刻都能斜着眼看到对方。
杰西卡戴上一副眼镜,打开了电脑。她的眉眼不再高高地挑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事业中人了。她一斜眼,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像遭了电击一样慌慌避开。
丽莉小姐过来对我耳语道:“终于见了庐山真面目。”我的气叹了又叹,也叹不来个太平盛世。
下班时,黎至元的司机又出现在了我们公司楼下。他看见我时显出十二分尴尬,我正在纳闷这其中的缘由,他就接走了杰西卡。我看着车子的屁股在我视线里越来越小,心想:你有什么好尴尬的?变心的又不是你。黎至元这厮,简直不把我们公司放在眼里了,遣辆车来,想接谁就接谁。我忿忿然离去。
肖言给我打来电话,嘘寒问暖。他没对我提及乔乔,像是根本没收到我的短信,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我气馁,却无计可施。我说:“你能不能别像我妈一样?除了让我多穿,就是让我多吃。”肖言竟不悦:“那你想让我说什么?”我被肖言的口气吓住了。我自怜自艾:“肖言,我温妮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如今却被你的不悦吓了一跳。你会不会觉得得意?”我觉得自己的话可笑极了。大风大浪?我又不是渔民。
肖言也笑了。也许他也觉得我可笑。他说:“对不起,温妮,我刚刚口气不好。”我胳膊软腿软,像刚从大海中游上一座孤岛。
我问:“肖言,我们究竟是哪里不对?”肖言答:“是我不对。”肖言又想说他身不由己,但才说了“身”这一个字,就被我硬生生打断了。我抱着脑袋:“够了,够了。”我挑三拣四看上的肖言,是一个残疾人,哪哪都动不了,用一个成语概括,就叫做“身不由己”。而我是一个健全人,所以我应该迁就他。我活该迁就他。
第二天,我走到公司电梯时,正好看见杰西卡在等电梯。我一扭脸想避一避风头,却一头撞在了墙上。杰西卡发现了我:“温妮,快,电梯来了。”我揉了揉脑门儿,踉跄而至。
杰西卡嗓门儿大:“你不用怕我,你和他已经分手了,不是吗?”我含含糊糊从嗓子眼儿发出了一个像“嗯”也像“啊”的音以示肯定。杰西卡把手搭上我的肩:“对啊,所以啊,你不用怕我的。”我又发了一遍那个音,以示赞成。电梯中的人或正眼或斜眼地看着我们,我的脸越来越烫。上次和杰瑞就在这电梯中进行过奇怪的对话,这次,又是奇怪,惹得人侧目。我想我快要成为电梯之星了。
早上我刚刚向杰西卡表达了我和黎至元之间的清白,中午,黎至元就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看着手机上显示“黎至元”三个字,脑袋嗡了一声。偏巧,这时杰西卡竟咳嗽了两下,我一把把手机揣进怀里,蹿出了办公室。
黎至元约我见面,我说见面干什么啊,黎至元说吃饭啊。
我问:“有事啊?”
黎至元犹豫了一下:“有事。”
我说:“有事就好,有事就好。”有事的话,我就不算对不起肖言了,黎至元也不算对不起杰西卡了。
我蹑手蹑脚回到办公室,杰西卡又咳嗽了两下。我心想:黎至元找我吃饭是因为有事,说不定他想向我了解了解北京的民情,也说不定他想和我探讨探讨美国的前景。杰西卡,这样,并不算对不起你吧?再说了,杰西卡,他黎至元好像也并不是你的人吧?我一门心思地自欺欺人着,求了个心安。为了身也安,我又给黎至元发了短信:别让司机来接我,免得被人看见。这“人”,自然是指杰西卡。
有娱乐界的媒体没完没了地打来电话,想必是为了魏老板和女主持人的花边新闻。魏老板和秘书葛蕾丝被烦得两个头四个大。魏老板交待葛蕾丝:“谁要是再来问我,就让他直接问我的律师去。”有钱人就是好,有什么不想应对的,就把律师推上前来。等我有了钱,我也请个律师,来处理我和肖言的事。
晚上,当我到了餐厅时,黎至元还没到。等他到了时,我已经喝水快喝饱了。我说:“你主动约了我,你还迟到。是不是应该给我个原因呢?”黎至元坐下来:“是想听真的原因吗?”
杰西卡下班时去了黎至元的公司找他,黎至元说约了人,就上车走了。想不到,杰西卡开着车跟着黎至元的车。黎至元大街小巷地钻,杰西卡就小巷大街地跟。直到我喝水喝饱了,黎至元才脱身。我郁郁:怎么在哪个男人那儿,我都是见不得人的?
我问黎至元:“找我什么事?”黎至元答:“你和我的事。”
果然,不关乎北京的民情,也不关乎美国的前景。黎至元说:“温妮,我惦念你。”对于黎至元的直白,我感动极了。似乎很久没这么温暖过,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真挚地说过惦念我。肖言也是惦念我的,但由于他的身不由己,那惦念的苦涩远远大过了温暖。
我对黎至元假惺惺地笑了笑:“你这样说,该不会是想借杰西卡之手除掉我吧?”黎至元的手覆上我的手:“杰西卡带给你的麻烦,我感到抱歉。但是温妮,我觉得你有权知道,我在惦念你。”我流连于黎至元的手,像流连于一片安逸的海滩,无风无浪,有金色的光线和细密的沙。但仅仅一秒钟,我就抽出了手:“对不起。”
黎至元是想到了这个结果的。他自然极了,说:“没事,做普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反倒不自然了,手心里冒出凉丝丝的汗。
和黎至元吃饭是一件愉悦的事。我就像个贪嘴的小孩儿,而他会看着我笑。
贪嘴之余,我问黎至元:“你和杰西卡是怎么一回事?”黎至元答:“她就像个小孩儿,不懂事。这么久了,和她讲道理始终讲不通。”原来,在黎至元眼中我们都是小孩儿,只不过,有的小孩儿他喜欢,有的他不喜欢。我调侃他:“想不到,你这么有魅力。”黎至元脸皮厚:“魅力?我的确是不减当年啊。”
黎至元没送我回家,他说他还有事要忙。他甚至没和我一道走出餐厅。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我讪讪地离座,黎至元却坐着一动都没动。这就是普通朋友,不用假惺惺,也不可亲密。
杰西卡始终没找我的麻烦,她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如果我和黎至元有瓜葛,我就是黑,但现在,她认为我是白的。杰西卡在工作上有模有样,她比我们更懂美国人的那一套套路,也因比我们更有阅历而行事果敢。我总觉得,她不戴眼镜就像她妈,但一戴上眼镜,就像她哥哥了。好一副不可思议的眼镜。
丽莉没日没夜地按她的手机,我怀疑她和程玄发的短信字数是不是要赛过我国四大名著的字数总和了。我提议:“丽莉,这么想程玄的话,周末去北京看他吧。”丽莉又脸红:“不用了。周末程玄会过来。”
周末,程玄还没到上海,我就离开了上海。我去找肖言了。虽然,我并没有提前告知他,虽然,他对于我的出现是不是会感到惊喜,我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刚坐上火车,肖言就打来电话:“小熊,周末怎么过?”我试探他:“你要不要来看我?”肖言的回答令我失望:“这个周末比较忙,去不了了。”我又试探:“那我去看你好不好?”肖言令我更失望:“改天吧。”改天,改天,怕是改着改着我的皱纹银发要一并生出来了。
我知道肖言的住址,是托黎至元的福。他曾花了银子,请侦探查了肖言的皮毛,而这皮毛中有一句就是他的住址。我记了下来。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住址中的某某路某某号是一栋小楼,而这小楼的小院门口独独写了一个“肖”字。
“肖”这一个字让我觉得太势单力薄了。这独楼独院的,应该配上“肖府”或者“肖宅”的字样。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我的电话响了,是程玄打来的。他说:“温妮,我来上海了。”我说:“反正你又不是来找我,我就不用接见你了吧。”他又说:“接见一下吧,我的大恩人。”我则说:“我不在上海,我正在外出寻人。”
“请问小姐,你寻什么人?”这问句并不来自我的电话中,而是来自我的身后。我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发福妇人。我挂了程玄的电话,对她撒谎:“我路过而已。”那妇人笑了笑,越过我进了院门。才走了两步,她又回头,从上到下地打量我。终于,她开口:“小姐你不是路过,你是来找肖言的。”我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竟怀疑面前这妇人是会读心术的神仙。
她又走向我,步伐轻得像是飘过来的一样。她笑吟吟地道:“我没说错吧?”我的眼睛还是大大的:“请问,您是?”就算她张口说出一个诸如什么什么菩萨之类的法号,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不过她说:“我是肖言的妈妈,我见过你和肖言的照片。”这下,我反倒觉得奇怪了。我一直以为,肖言的妈妈是一个化着妆,烫着卷发,穿着貂皮长大衣的女人,应该是有着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滋润得像三十多岁而已。而面前这女人,太老,也太慈眉善目了。
我回过神来,嗫嚅:“您,您说的没错。我,我是来找肖言的。”“来,进来吧。”她的步伐还是轻轻的,我跟着她飘进了院子。
肖言见了我,果然是并不惊喜的。他的眉头皱了皱:“你怎么来了?”肖妈妈替我回道:“我在门口看见她,让她进来的。”我越来越不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唐突了。
肖言对肖妈妈说了句“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就把我拽出了房子。我的手腕在肖言的手里,酸痛酸痛的。
我抢先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我的眼睛也酸痛了。肖言的眉还是皱着:“你先回上海吧。”我没太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肖言还是那句:“你先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