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医院渐渐安静下来。访客回家了,医生也离开了。莎拉在床上换了个姿势,紧抓住被单,试着让自己舒适一些,慢慢陷入梦乡。
她做了个梦:她站在波士顿公园里看着河里漂移的天鹅船,然后她闻到妈妈的香水味,是山谷里的百合花香。她的眼睛似乎睁不开,于是她等待着,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听见她妈妈踮脚走进房里的脚步声。她感觉到艾比站在她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安静地离开。她一走,莎拉的眼睛就睁开了。她渴望她妈妈回来,渴望那只手再来碰触她,就像微风拂过窗帘。
就在这个时候,莎拉忽然醒过来,在床上坐直身子。她的室友在睡觉,她室友的朋友和宝宝都不在。莎拉的宝宝也不在。
莎拉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如果现在有人问莎拉对她宝宝的感觉是什么,她无法回答。她万分迷惘,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困惑。怀孕使她出现巨大的改变,但是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表,集中在她的身体如何不断地背叛她。莎拉原本胸部平坦,身材跟吸管一样瘦,她已习惯如此。怀孕以后,乳房却变得饱满,隆起的腹部使得肚脐凸出。但她身上唯一明显变大的是肚子,从背后看,没人看得出她怀孕了,这是为什么能够在学校瞒住其他人这么久的原因。但是她自己知道,在宽大的衣服下,她怀了一个宝宝。
莎拉头一次感觉到宝宝踢她是在基础微积分的课堂上,一时过于震惊的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巴。而在资优班的历史课上,由于孕吐的冲动,迫使她不得不站起来走出教室,设法抑制呕吐。她惊慌地冲进女厕,赶在最后一刻吐到马桶里,然后回教室溜进座位,每个人都盯着她看,令她浑身不自在。坐她后面的女孩拍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颗白色小药丸。"抗压用,"那女孩暗示性地说,"我从我爸的药柜里拿的。我都用它们来抵抗课业压力。"她对莎拉眨了眨眼睛,"每个人都吃。如果你还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拿需要的剂量。"
莎拉的肚子越大,她就越困惑。有时候她会同意艾比的说法,觉得这个宝宝是她身上发生过的最糟的事,还有她真的很蠢,才会没有避孕,才会没有在发现自己怀孕的第一周就处理掉,才会这么笨地以为问题会自行解决。"不用被送进收容所,你就该感恩了。"艾比说,然后她跟莎拉讲了许多下场悲惨的迷途少女的故事。有个女孩因为修女觉得她应该为她犯的罪受苦,所以分娩时没有给她任何止痛药。有个女孩发现她父母把门锁换了,于是有家归不得。"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莎拉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是真的?"
"我知道,"艾比回答,"我就是知道。"
但大多数时候,莎拉真心爱着住在她身体里面的宝宝。当宝宝移动身躯,连带造成她体内的涟漪,或是当宝宝的某些部分抵住她的皮肤向外伸展的时候,莎拉都惊奇地看着这些变化。"手肘,"她摸着一道弧线想着,"膝盖。"如果宝宝在她身体的左侧,而她轻敲自己的右侧,宝宝会向着她的手滑过来。仿佛认得她。仿佛想要她的抚慰。或者也可能只是想要安慰她。
她拉起被单,看着自己的肚子。为何她竟觉得空虚?
她看着她的室友。她室友的朋友可能会再来陪她。她室友的丈夫可能英俊而宠她,是艾比会称为"好情人"的那种男人,是那种如果医院允许,就会想待在妻子床边的垫子上过夜的男人。莎拉盯着电话。即使她有胆打电话给她的朋友,她也知道她们现在并不在家。她的朋友们在实验室、图书馆或是在电脑前,即便是暑假,她们仍在念书。而特别因为现在是暑假,家教更会随侍在旁,时刻鞭策着她们要更进步。莎拉的生活也曾经跟她们一样,直到她遇见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