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脑中嗡嗡闪烁的黑白雪花点,以及耳中仿佛百万蜜蜂一起轰鸣的噪声,随着她眼皮的疲倦闭合全部归于沉寂。蒙眬中似乎看到穿着长靴的人群陆续跑过。她平躺在地,头部侧向右边。她动了动舌头,却像含着一条肥大的海参。向下舔舔,一只,两只,三只,竟然有三只牙掉落在口腔的角落。头部又是一阵眩晕,持续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刺眼的强光,压倒一切的疼痛。她几乎要窒息了。她的双眼终于慢慢合上。
时光流过——到底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但忽然间似乎有人在拉动她的身体。一只带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她的嘴里掏来掏去,一束狭窄而强烈的灯光照进她布满血管的口腔内部。她缓缓张开眼睛。
几张面孔悬在她的身体上方,急促地互相交谈。她听着他们的谈话,仿佛潜在水底听岸上的声音。戴着手套的手拿着剪刀在她 T 恤衫和胸罩下面迅速修剪着什么。还有人将她的鼻子和口腔覆盖起来,用仪器抽出里面的积液。
"??呼吸困难。左侧鼻孔听不到呼吸声。""她发生了气管移位。放一根管子进去。""我已经放了。有没有摩擦音?"几只手指开始对她进行胸部按压。胸腔内发出轻微的破裂声,仿佛挤破了几个包装用的塑料泡沫。
"摩擦音听到。"伊莎贝尔想张口呼吸,但只能发出一声令人沮丧的细弱的喘气声。
"很快就没事儿了。"手持氧气面罩的人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伊莎贝尔又吸了口气,气管里的痛苦仿佛有一千把刀子在搅动。她把面部藏进氧气罩。
一张男性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你会感觉皮肤有点冷。我们必须给你扎上一针,才能帮助你呼吸。"一阵冰冷的防腐剂气味,随即一根细长的钢针从眼前闪过,迅速刺入了她的胸膛。撕心裂肺的痛,但也立刻带来一阵放松。空气顺着钢针开始流通,她的肺叶重新鼓胀起来,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她贪婪地大口呼吸,非常剧烈,以至于氧气面罩都在她脸上凹下去了,变成跟平时相反的形状。她想伸手拿掉面罩,但手持面罩的那个医生仍然坚定地按着。伊莎贝尔发现,虽然面罩在她脸上已经变形,但仍然源源不断地输出氧气。面罩发出聚氯乙烯的臭味,就像廉价浴帘和廉价塑料玩具的味道——她从来不会给矮黑猩猩买这种廉价的东西,因为她听说那种东西在分解过程中,会散发出某种有害的物质。
"把她放到脊椎矫正板上。"几双手把她侧着搬起来,扶着头将她平放在矫正板上。然后是某个仪器打开的声音。
"这里有一位患者,女性,二十五至二十九岁,因爆炸事件而受伤。
有严重的气胸——已经及时进行了穿刺解压。现在呼吸正常。面部和口腔严重损伤。头部也有伤害。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已经做好急救准备。预计七分钟到达急救室。"伊莎贝尔闭上双眼,成群的蜜蜂又开始在脑子里嗡嗡叫起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恶心欲吐。当室外清凉的夜风拂上脸庞的时候,她不由张开了双唇。她躺在轮床上,车轮在坎坷不平的沙石路上移动,每一步似乎都将痛苦放大了好几倍。
停车场上灯光闪烁,汽笛喧嚣。在维可牢尼龙带子的限制下,伊莎贝尔的头部不能左右摇晃,只能直直地看着上方。西莉亚跟在车子旁边哭喊着,哀求急救人员让她过去陪同。她手中仍然握着一个盛放焦糖玛奇朵咖啡的纸托盘。当她看到抢救轮床的时候,惊得打翻了托盘,咖啡洒了一地。录像机挂在她的手腕上,兀自在空中摇晃。
"伊莎贝尔!"她哭喊道,"我的上帝呀!!伊莎贝尔!"直到这时候伊莎贝尔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轮床到了救护车后面,急救人员将轮床折叠起来搬进车厢。伊莎贝尔忽然瞥见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有一块黑色的暗影,然后是两块,然后是第三块。她在氧气面罩里嘘了一口气。至少有一半的矮黑猩猩逃离了爆炸现场。
头顶的星空变成了救护车的车顶,伊莎贝尔的眼睛也缓缓合拢。但有人强行将她的眼皮抹开,先是一只眼睛,然后是另一只,一灯束光照进了她的瞳孔。除了救护车的内壁以外,伊莎贝尔还看到许多晃动的人脸、护士的制服、戴着手套的手以及一袋袋静脉注射的药水和错综复杂的导管。耳边充斥着嗡嗡的杂音和各种仪器运行的轻微声响。蒙眬中似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她根本无力回答。她试图发出声音,但都没有成功。这样看起来也并非不礼貌,因为他们显然都已知道她的名字。慢慢地,伊莎贝尔陷入了昏睡,耳边的蜂鸣陆续消失,眼前全是无边的黑暗,一切痛苦烦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