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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三姑的哭泣2

离过年还有三四天的时候,二姑夫到集上卖萝卜。他嘴里叼着烟卷,在拥挤的人群里挤来抗去,寻找着比较满意的萝卜。忽然,他发现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放着一辆拉车,码在上面的萝卜不错,个个一般大小,青多白少,水灵灵的。他挤过去,拿起一个萝卜,边看边问:“这萝卜一块钱几斤?”摊主惊喜的说:“这不是崔成崔大哥吗?自家种的,还讲啥价钱啊!”说着,用自备的大黑朔料袋子装了满满一袋子萝卜,送到他面前说,“拿去吃吧。”二姑夫抬头观看,认识,还挺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叫啥名字,连连摆手说,“自家种的,那也是拿力气换的呀,还是勾勾。”摊主面露难色说:“你这不是让兄弟不会做人嘛,又不是外边的。”二姑夫说:“还是勾勾的好。”

摊主说:“那中,勾勾就勾勾。”用称钩子勾住朔料袋子的提手,秤杆还没起来,就放下称说:“八斤半,半斤不要了,按八斤算,就给一块钱好啦。”二姑夫开始在兜里找一块钱,可是翻遍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兜,也没找到一块钱。摊主说:“算啦,没有就算啦,也不是啥主贵的东西,拿去吃好啦。”二姑夫说:“不中不中,要不你找吧。”说着,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摊主嘴里说着“你看你这个人咋这样啊”,伸手接过一百元钱,在垂在胸前的又黄又旧的书包里找要找回的钱。找了半天,他把一百元钱递给二姑夫说:“找不开。”二姑夫说:“再找找。”摊主说:“再找也没有。”连钱带萝卜一股脑儿的塞到二姑夫的怀里。

二姑夫也不再客气,掂着萝卜拿着钱走了,还回头说了一句:“来家玩儿啊。”等回到家里,他才发现那张百元大钞是假的,有心回去找那位摊主,又抹不开脸面,还怕人家倒打一耙,说他拿的钱本来就是假的,不回去找心里又实在难受,正在他难以决断时,大姑父给他送菜来了,就把这件事说给他听。大姑父说:“算啦,你人都到家里了,谁还承认啊,要我我也不承认。就你好贪小便宜,贪小便宜吃大亏!”自此,大姑父便记住了这件事,时常拿出来讽刺挖苦一番二姑夫。

二姑夫说:“还不是因为你呀,说好了给我送,却到那个时候才送去。”大姑父说:“给你送没?噢,你自己耐不住性子,还怨我啊!”二姑夫说:“你说给咱大哥弄十斤粉皮子,这都弄了两三年啦,人家连你一个粉皮子毛也没吃嘴里,到处瞎许愿,谁信你呀!”一语未了,我父亲来到了。三姑见到我父亲,禁不住放声大哭。众人又安慰了一回三姑,催大姑父快去找车,大姑父便又骑着我向巧儿借来的自行车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大姑父坐在一辆白色昌河车里回到家里,至于车钱是多少,他只是说了一个模糊的数字,一千多,准确数目,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问他把自行车放哪儿了。他说在店里,晚上文华骑回来。我也就放了心,跟着他们坐上车。

三姑不听劝说,也坐进了车里,呆呆的望着窗外,所见到的景物,全是模糊的墨绿。不多时,昌河车停便在了她家门口。我把三姑扶下车,搀着她走进家门。三姑的家仍是三间堂屋和两间东屋,有些破旧,房顶上都盖着黑色雨布,想是房子漏雨的缘故。她家也有院墙,只不过是土的,不太高,没有门楼,门口靠墙放着一个木栅栏门,想必是用来堵门口用的。三姑夫和苏珍珍迎出来。三姑夫的左腿有点跛,说话有点结巴。苏珍珍一般的人,胖胖的,挺着大肚子。又说了一会儿话,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继续前往出事地点。

司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少说话,聚精会神的开车。越过峰峦重叠的太行山,又走了一天半的时间,我们于第四天的下午赶到了文俊所在的发生事故的煤窑。它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山上的林木葱茏,风过之后,沉闷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哀歌。

煤窑已经被勒令停产整顿,往日的繁忙景象也不复存在了。事故中遇难者的家属大都已经办完这里的事情,带着用生命和悲痛换来的赔偿金返回家园。有一个头发灰白、满脸褶皱、穿着破旧的深蓝色衣服的老妇人,仍在井口边徘徊,走一步喊一声:“儿啊,跟娘回家吧!”她的声音早已沙哑,很难分辨出她来自于哪个地方。两个穿着讲究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时刻不离的跟在她的左右,一个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家去,另一个则恶声恶气的说:“你这个老婆子,领了钱不赶紧回家,在这儿瞎转悠啥!”

看见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问明情况后,把我们领进不远处的一间白铁皮屋里。这间房子是刚刚搭建的,铁皮在斜阳下闪着耀眼的白光。里面放着一张破旧的课桌和一条长凳子。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坐在课桌后面的木椅上,脸上闪着油光。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问:“姓名。”三姑夫上前一步说:“吴能。”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材料纸,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了一遍说:“死者姓名。”三姑夫说:“噢,吴文俊。”他说:“哪里人。”三姑夫说:“吴庄人。”他说:“关系。”不听回答,又问了一遍。我连忙上前说:“父子关系。”他说:“身份证。”

三姑夫掏出身份证,交给他。他看看三姑夫,又看看身份证,把身份证号码写在“吴文俊”这三个字的后面,用红色圆珠笔在上面重重的打了一个勾,然后将一张打印好的协议书推到三姑夫面前说:“签字。”我想拿起来看看上面的内容,他啪的一声将一只手压在上面说:“看啥看,再看也是这,都是这样的,签字!”三姑夫哆哆嗦嗦的拿起圆珠笔,在他的指点下,歪歪斜斜的写上自己的名字。他推过来一盒红色印泥说:“手指头印。”三姑夫伸出食指,在印泥盒里摁一下,又在他的指点下摁在自己歪斜的名字上。

他收回协议书,从身后的屋角处提上来一个用白洋布包着的包裹,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吴文俊”三个字,放在桌面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用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放在包裹的上面说:“查看一下,完了可以走了。”三姑夫先是打开报纸,里面码放着百元大钞。他无声的哭了。他知道,这是儿子的命。儿子年轻的生命,就值这么多。他将它放到一边,动手打开包裹,露出一只小铁盒,旁边放着几盘小鞭炮,仅此而已。他伏在小铁盒上,呜呜的痛哭。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不到伤心处啊!

年轻人说:“别哭了,还是赶紧回家处理后事吧,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哪!谁也不想这样啊,可他偏偏就这样了,没办法啊!”我们原以为要用到的嘴皮子、法律知识、点子都还没有发挥一点作用,便又一路放着他们准备好的鞭炮,默默呼唤着吴文俊的魂灵,急急忙忙的星夜往家赶。再次穿越太行山时,我看见一辆客车翻下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