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是少先队大队长、老师的宠儿,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活动,四年级就已经主持过市里的六一联欢会。更别说清明给英雄献花、五一帮劳模鼓掌,但凡有点露脸的事儿都少不了我。
一转眼我到银国已经三个多月了,从陌生到熟悉,从抗拒到了解,虽然还没喜欢上这里,但已经很习惯。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养成一种习惯后便不愿意轻易更改。这期间也有朋友给我介绍外面的工作,广告公司的策划、杂志编辑,还有人找我去做地产文案,我每个都仔细考虑,最后仍然拒绝。
我承认这里有薪水的因素,还有一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东西,我越来越想彻底了解这里。就像我对靓靓她们说的,银国注定是我们生命中一段不会重复的经历。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某些人需要彻底忘记,有些人会藏在心底。可当某一天回想起来,我们都不会后悔,因为这里浓缩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如果我们也承认人生不过是一段从生到死的单程路,多看一些风景总是好的。
培训课还在继续,和女孩们接触的时间越长,我越发现她们都是些极聪明的姑娘。
比如小敏,表面上看起来憨厚,甚至有点傻傻的气质,但心里算盘打得精极了,目标明确,就是来挣钱,平时省吃俭用,工装都捡别人不要的,天气好的时候骑自行车上班,短短两年,已经在城里最好的地段买了三栋房子,眼下的目标是再努力赚一年,攒够开一间美容院的钱,然后彻底洗手;文静组的雪碧则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听说她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中年丧偶男,来过一次,被雪碧迷住了,雪碧对别的客人那是艳如桃李投怀送抱,偏偏在他面前冷若冰霜正襟危坐,把他拿得死死的。据说他已经决定娶她,正式结婚,婚前还有一车一房登记到名下;再比如刚刚退休的主任陈玉,趁着年轻赚够了钱,也没打算跟谁结婚,不过一定要生一个小孩。找了最漂亮的小伙,你说她利用他也好,说她购买精子也行,反正是以最快的速度怀孕了,喜滋滋地辞职回家,一心一意当好妈妈去了。
女孩们心里各有一本经。我对冷森说,要是她们好好念书,都是清华的料。
我跟冷森最近关系缓和了许多。起码他不再板着脸骂我。上次被金晓柔弹劾之后,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虽然没看出我有多大不是,但起码还是有些不稳妥,不然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所谓授人以柄,总是先自己出了岔头吧。我刻意和靓靓、陆丽保持了距离,希望能帮她们摆脱困境。
工作就是这样,一天天重复着,上班、开会、吃饭、培训、跟进、下班。说是潜流暗涌也行,说是波澜不惊也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工作之外没事和谭谭逛街,或者看一场不咸不淡的电影。
一次在电影院门口偶遇了倪琮,这小子现在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我成功地阻拦了金晓柔去他家拜访,后来怎么样了,他一直也没有回话。这次我不管他一脸焦急要去干吗,拉住胳膊不放,一迭声地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吃喜糖了?有信你得告诉一声啊,好歹我还算是介绍人吧!我告诉你不许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撵和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谭谭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倪琮脸上红一会儿白一会儿,说有急事要办,去见一个什么当事人,我看路边确实有辆车在等他,不甘心地放了手。还冲他的背影喊:“晚上你到店里来,听见没?”他挥挥手,不知道算不算答应了。
利用电影开场前的宝贵时间,我给谭谭讲了他和金晓柔的求婚事件。
谭谭听完沉默了,我以为她跟我一样,被这种狗血情节惊着了。
电影开场后,她才对着我的耳朵说:“老林明天过来,他说要离婚。”我差点没被爆米花活活噎死,不带这么吓唬人的。什么意思?老林离婚?意味着谭谭要和老林……不会吧?两年前我见过老林一次,人长的说其貌不扬都算客气,真正的面带猥亵,个子不高,精瘦,眼神倒是有神,不过太飘,一看就是那种久经情场的老手。当时我以为谭谭拿他解闷,闲来无事过过招,就当增长见闻了。没想到她动了感情,等等,好像前几天刚听她说老林外面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和他分手,他急了,”谭谭幽幽地叹息,像电影里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昨天谈的,晚上就订了机票,说是要当面跟我解释。他说爱我,说如果我不相信他,他会用行动表示。”
“行动就是离婚再娶?”我觉得这世界太诡异了,“跟你结婚?”谭谭点点头,她脑袋里现在也是一团糨糊二分骄傲三分感动四分迷茫加一分乱七八糟。
我忽然爆笑,意思很明显,你是自作自受啊,你活该啊,看你怎么办啊。
谭谭有些恼火,又不好意思太大声喧哗。电影院人多,已经对我们侧目而视了,要不是看在我们俩都是女的,还都是略有点姿色的女的,估计早有人过来不客气了。最遗憾的是明天周一,经理级例会,要求一个都不能少,这份热闹我不能亲眼看到尾。分开的时候我们说好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通报,“要不你带他到店里来,顶多我给你安排。”我嘻嘻笑着,得了谭谭一个大白眼。
走进店里我的心情是无比愉悦的,我这人不怕乱就怕闲,闲着就没事找事。这下今明两天都安排上了,后续余波也够我玩味一个星期,不用再跟自己较劲。有些小人心态,我承认,但我还是很开心。直到金晓柔挡住我的去路。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没搭理过我,走廊遇见也假装看不到。这次屈尊,估计没好事。
果然,她冷冷地说:“我跟他分开了。以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比她还冷,声音都带冰碴儿:“放心,我不管,我没那么无聊。”
她忽然笑了,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我还愣神呢,就听她贴近我耳边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一贱货,跟无聊不无聊没关系。”
我最恨别人说“贱货”,全身的血轰地涌到脑袋里,手比风快,带着哨音落在她脸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留下五个鲜明的手指印。我觉得自己的劲够大的,手掌都震麻了,她嘴角也有血丝一点点渗出来。
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等等,不对!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好像第六感提示危险无处不在。我屏住呼吸,慢慢转身,看见冷森站在我后面。原来刚才金晓柔无缘无故灿烂微笑不是她犯贱,是因为她从镜子里看见冷森走过来了,她安排了一个最卑劣的桥段,用连九流编辑都不好意思再用的滥法子陷害我。够滥够俗,但是很有效。我应该马上解释,为自己洗脱罪名,可我心里眼前浮现的却是刚刚的画面,我们紧贴站着,笑容可掬,外人看起来像是两个女的分享秘密,有种贴心贴肺的亲热劲儿,而我则不识好歹动手打人。
银国有规定,员工动手打架,不管什么原因一律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