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上九点,倪琮来接我,红色法拉利停在楼下,把隔壁结婚的头车都比了下去。家里停水停电,我用湿巾和卸妆棉整理了一下便跑下去,头发也没好好梳,风中那个凌乱啊,看得倪琮直乐,连新娘子也被香车疯女的搭配吸引了注意力,一脚踩在婚纱裙摆上,扑通跪在新郎面前,引发一场爆笑。
上了车我抱怨:“干吗这么早,你们家都习惯跟人吃早饭?”倪琮死盯着路面,过了好久我才明白,他这是对我的不修边幅表示不满。
接触时间越长,我越发觉出世家子弟的平易近人都是假的,是以良好教育和内心强大的自信为底蕴的高高在上的低调。他们注重细节,特别是在穿衣戴帽等生活琐事上,因为他们习惯了从外表来评价别人,进而判断是否得到应有的尊崇。由此看来,我和倪琮家族第一次的接触,注定失败。
可那会儿我坐在法拉利上,没心没肺地看着路边的风景,收获一路艳羡目光,还频频把头伸出窗外,把形容中的“风中凌乱”打造成完全现实意义的风中凌乱。
车停在美美百货门口我还傻乎乎地问:“不是跟你家小表妹吃饭吗?哦,她来逛街了,我们一起接她回去是不是?”直到倪琮把我带到女装专卖店,指挥服务员一件件地拿当季新款,我才反应过来,大少爷嫌我不够体面,带我来改头换面来了。
我像个布娃娃似的任人摆弄,倪少坐在外边当评审,凡是他点头的,都放在收银台,他不发一言眼皮都不动地立马收走。大概折腾了一个小时,倪少终于满意。
我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屁颠屁颠地跟着,腆着脸问:“咱们上哪儿吃饭啊?”
“去我家。子言和我爸妈都在家等你呢。”
我恍然大悟,怨气怒气一起上扬,脏话冲到嗓子眼,还得拼命克制,骂人不好,骂人显得咱没素质。我咳嗽一声问:“倪大少,我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去洗头化妆啊?还有鞋呢,你看我脚上这双半新不旧的,你家门槛那么高,我怕迈不进去……”
他忽然停下,害我一个急刹车,差点没冲进他怀里去。
看得出他也压抑着怒火呢,咬文嚼字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说你今天第一次到我家。”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你家?”我不示弱,本来就是他诓的我,我还以为今天就是和小表妹见一面呢。
“那现在,你是去还是不去?”他直愣愣地问,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没有回旋余地,所以我也很直接地告诉他:“不去!”
我们一路吵回家,他翻来覆去地说:“你怎么可以不讲道理?”而我语言丰富思维敏捷,回应他的话也是千奇百怪,包括:“我为什么要去你家?我一共当你女朋友还不到一个星期!你还没去过我家呢!你家父母是父母,我家爸妈就不是爸妈了?我不讲道理,你见过哪个女人讲道理?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摆明了就是嫌弃我,怕我穿的不好给你丢脸,让你家里人说闲话,我是故意的吗?我跟你说了停水停电,我有什么办法?我还不够诚心?要是没诚意,我直接告诉你不出来不就好了,干吗还大清早上爬起来受你的闲气?”我的妙语连珠让他瞠目结舌,最后居然哈哈大笑。
“你手机响了。”他指出。
“我知道。”
“不接一下?”
“不。我还没说完呢。你到底有没有点轻重缓急?”我板着脸,“还有,我告诉你,我温阳从你认识的时候就这样,你少惦记改变我。你要是觉得我不好,就干脆找个好的多省心?干吗跟我较劲?”
“温阳,你太适合做律师了。真的,不然你的口才就浪费了。”他一本正经地建议。
“用你管!”我大吼。
吵到这个份上,还想继续保持气愤是不太可能了,他笑得灿烂,我也忍不住笑了。
笑够了,他特真诚地说:“温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也想我的家里人能接受你。”
于是我们重打锣鼓再开张,家里也有了水,我稳稳当当地化妆弄头发,他坐在沙发上边看杂志边等我。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灰尘调皮地跳舞,空气祥和宁静。这应该是大多数人所向往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我们之间友好和平的气氛只保持了十分钟。他又以“能不能别说你在银国上班?”惹怒了我。
“为什么?”我反问。
“没有,你别多心,其实你就说你在广告公司上班就好。”
“我没多心,但我不想骗人。我明明就在银国上班。”
他尽量温柔地笑笑,手搭在我手背上:“好,你就实话实说,你是银国的企划经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是银国负责公关培训的经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倪琮为难地要死,车里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他看着我,从严肃到可怜,表情转换用了三秒。
“温阳,你能不能理解我?”他拿出杀手锏,每次我看到他眼睛里泛出忧伤,心就软了。但是这次不算。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银国做公关培训,特别给你丢脸?”我也不希望他说伤我心的真话,可他偏偏说:“你知道外头都怎么称呼你吗?他们说你是银国大妈咪、大鸨子。你知道我听到这种话多难过?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前几天他说有几个朋友过来玩,让我帮忙订房安排一下,我还乐呵呵地跑前跑后呢,没想到落了这么个评价。但现在重要的是倪琮到底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是个好女孩,我了解你,可那种地方,出污泥而不染又怎样?外面的人还是会带着有色眼镜来看你。”他沉痛地说,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所以格外刺耳。
“我看我还是不去你家了,”我任由自尊心作祟,把他推开,“省得你家里人误会你找了什么不正经的女孩呢。”
我一个人往家走,路上车来车往的,我心里特别惨淡,悲哀如潮水啊,一股一股袭来,我却无力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