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海龟谈恋爱的好处之一是，他不太看重中国传统节日。起码到腊月的时候，倪琮还没跟我说什么过年准备在哪儿过啊之类让我比较头疼的话题。从小，我就不太喜欢过年。我讨厌鞭炮声，也讨厌没完没了的大鱼大肉和虚伪到极点的奉承恭维。讨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拉着我的衣襟说，这孩子，真好。哪好啊？问她她准说不出来。这两年我逐渐脱离了父母，也逐渐让他们明白：喜欢走亲戚串门子，他们去就好了，千万别带上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早不在了，没有非去不可的人家，我宁愿用这个时间直挺挺躺着，昏睡上一天一夜，把这小半年里缺的觉全补回来。
今年他们打算回老家过年，我早早告诉他们，我去不了，不是嫌地方不好生活艰苦，实在是要在公司值班。过年了，底下的小员工回家了，我们这些所谓管理层就要发扬点风格。老爸点点头，还没等夸我的话说出口，我妈便说：“你现在才明白啊，早这样多好。”我呵呵笑着，自己爸妈，说吧，说完了还是得供我吃供我穿，还是会疼我。
倪琮跟我差不多，他们是大家族，小时候一过年，家里至少要摆上十几桌的流水席，亲戚随来随吃，吃完就走，他跟几个小的，负责站在门口迎宾，进来一个就要鞠躬，辈分大的还要磕头，他也恨，但没我的反抗意志，想不出到厨房把牙膏挤在菜上当调料的主意来。不过有失有得，他小时候过年收的压岁钱够小康人家过上一年的。一般整数交给爸妈，零头自己留下，买自行车，买游戏机，买各种乱七八糟的零食玩具还能请全班同学吃一顿KFC。今年倪家准备包一条游轮，全家度假，环球旅行。我听了，真有点东西，有几个人能环游世界的？过了这村没这店，倪琮一脸坏笑，我的这点小心思尽收眼底。“怎么样，如果去的话，我这就告诉他们，给我们留两个位置。”
我特艰难地摇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我真得上班，我跟你不一样啊，不上班我吃什么？环游回来就辟谷？我至今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他笑了：“好吧，还有机会，以后你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就我们两个。”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耳后，一种酥痒的感觉爬遍全身。
该死，从医院回来后，他总这样勾引我，无论多么正经的话题到最后也都不正经了。这次我索性来个反勾引：“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家，也是我们两个。”
他眼睛刷地亮了，糟糕，我中计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安静地躺在一起，我枕着他的胳膊，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心里荡漾着满足和一点点不满足。他的头发柔软妥帖，一丝垂落下来，正好落在我的额头上。我笑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来：“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情很正常，与爱情无关……”我这样想着，听见他说：“温阳，我爱你。”
幸好手机及时响起，我用从没有过的速度爬过去，抓起电话，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喂，是我，是吗？好，我这就过去。”我放下电话，不敢看他，匆匆地说，“不好意思，公司有点急事，我需要马上回去。”说完，我的脸红了，真话愣搞出假话的效果，算是我的一大特色吧。
“好，我送你。”他也起身，好闻的体味汹涌过来，我站不稳，差点跌倒。
简单地说，小丑女被客人打了。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她已经在办公室抽噎了半个小时。怎么会这样？还用问吗？客人要她出台，她不乐意，客人便以为她高傲，直接动了手。倪琮也听到了，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也捏捏他，示意现在不用他说话。
梓潼和金晓柔也在办公室，两个人看起来比小丑女还委屈还窝火。
梓潼：“你是怎么搞的？人家就是跟你开一个玩笑，你还说什么给你一百万你都不去，也不照照镜子，你值一百万吗？”
金晓柔：“苍蝇不盯没缝的鸡蛋。那么多公关人家都不要，偏偏盯上你了？你算什么东西？”
梓潼：“现在好，把客人得罪了，这对我们店是多大的损失？”
金晓柔：“马上去道歉，不然你以后不用上班了！”
两个人双簧唱得不错，关键是她们怎么站成一条阵线了？小丑女眼巴巴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乞求，我站出来：“行了，你们先忙去吧，我会处理这件事的。”
她们还算给我面子，起码还不到撕破脸一点面子不给我的时候。金晓柔走过倪琮身边时，特意往他身上靠了一下，说了句什么。梓潼跟着笑，两人笑得跟朵牡丹似的走出去了。
小丑女说事情很简单，客人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就拉着她不放。说要带她去开房。她当然不同意，客人就说给她一万，两万，五万。她说，你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去，客人就生气了，打了她一巴掌。正好是金晓柔订的房，客人也认识梓潼，便把两位大主任全叫了来。
小丑女说：“经理，我没想要得罪客人，我出来做DJ是想多赚钱，我还要供弟弟妹妹上学呢。可是我绝不会出卖自己的，真的。”
我劝她别太介意，两个主任也是喝了酒，她们没别的意思。你好好工作吧，以后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劝走了小丑女，我回头，正好遇见倪琮不解的眼神。那意思我明白，就这地方，就这些人，你干吗还要留下？
“我累了，我解释一万遍了，我也解释不明白了。行吗？”倪琮不想放过我，一路上开车嘴不停，从给我介绍工作，到让我去他家里的企业上班，还说什么职位随便选，愿意做企划也行，愿意做文案也行，愿意去他的事务所当个接待助理也行。我实在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跟他吵架，可是他说得越来越过分，我听得越来越火大，最后又一次不欢而散。
为什么平时我也想过的东西，到了他嘴里说出来我就这么反感呢？是自尊心的缘故吧，我不想他认为我找不到工作，也不想他以为我是图他什么……和女孩在一起时间长了，我的思维方式开始发生变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女孩儿们在一起就总说，不图他有钱谁跟他啊？主任会说，不图他是个小伙，谁跟他啊。好像当代的爱情就是如此现实，必须得有利可图才行。我绝不是图倪琮有钱，也不图他是小伙，我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想跟他在一起。他走了，我也没什么难过。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我心情好多了，好到很想边走边唱，像年少时候做的那样。不过那时候，谭谭在我身边，外面下那么大的雨，我俩冒雨走着，唱周华健的《风雨无阻》，路上所有人都看我们。回到宿舍，还有同学瞪大眼睛问：“外面雨那么大吗？你们有伞还淋成这样？”我俩放肆地笑，一口气跑回宿舍，换了衣服喝一夜酒，聊到未来十年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当然了，当初想象中，我们会有丈夫，还会有孩子。我们为了聚会是否带上家属争上了。十年马上就到了，我还是一个人。谭谭追随爱情流落他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夜晚的风很凉，空气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干剌剌地刮来刮去有种手起刀落的快感。我喜欢这种利落的感觉，也喜欢这个利落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