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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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丰老九相中九连环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他远远地见过她一眼,心里便惦记上了。不过那时候九连环中意的是钟汉,他还是个没出息的小喽啰,做梦都不敢想。这次进城,他跑去见了她,两人喝酒叙旧,后来他就动手了,她确实抗拒,但力不如人……

“丰老九,你,你为了一个婊子,我都替你脸红!”钟汉气得要吐血,看见于家泰从屋子里出来,话锋一转,“你给她点钱不就行了?”

九连环第二次被人当众叫婊子,还是她一直心里中意的钟汉,愤怒可想而知。她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告诉他们,她不会善罢甘休,她好歹也在江湖上混过,现在青帮的侯帮主是她的干哥哥!他们已经去省上喊冤了,要是处理得不公道,她不介意到广州到北京去告状!

不管钟汉怎么为丰老九求情,于家泰就是不肯应允。这件事太过恶劣,如果轻易放过,对百姓没法交代。何况还在这儿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传扬出去,成为口实,连钟汉也有危险。照他的看法,丰老九一定要罚,要重罚!

钟汉咬着牙说:“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的都督!”于家泰摆出一个从没见过的严肃面孔,“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土匪山大王,你是革命者,是要解救天下的老百姓!”

钟汉说:“我连自己的兄弟都保不住,还怎么去救别人?”

于家泰像是专门跟他抬杠:“你不光这一个兄弟,你要服众!是他一个受些皮肉苦,还是大家抱着一起死,你想清楚!”

钟汉明白,他没有选择。第二天一早,在南城外校场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海州城人看了一场杖责的好戏,丰老九是条汉子,从始至终没有半声哎呦。人群后头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道缝,露出九连环半张脸,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同在车里的侯堂主说,你满意了?以后我和你家青帮再无瓜葛!侯堂主笑了,把九连环拉进怀里:“美人,我怎么舍得?”

这件事并没有因为丰老九受罚而终结,省督军发来信函,大加斥责,告诉钟汉如果必要,可以遣散部分下属,他派了一队新军,不日抵达海州。而钟汉身边不少人,早已经受够了没完没了的规矩束缚,又看见丰老九的下场,纷纷不告而别。

倒是丰老九,闷头不语地养伤,伤好了还在钟汉身边,没说过半句埋怨的话。伤好了,他又主动找了几个从花果山一起出来的老哥们儿,一共十五人,和钟汉重新换帖结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让钟汉的心里安慰不少。

文宇竹不在结拜之列,不过因为和钟汉的特殊关系,加上略通文墨,被派到公学去做督学。文清韵看到弟弟总算走上正途,心中欣喜,给经费紧张的公学捐了大笔银子,第一期考试结束,有三个贫门学子拿了一二三名,还是文清韵从甡茂永拿了一笔银子出来,把三人送到东洋学习。这是海州城继沈孝端之后的最初一批留学生,日后学成回国,在各自的专业都有建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又过了两个月,文清韵打发人把清株接到沈家,回来时候清株笑嘻嘻的,看得钟汉发愣:“怎么了?得到什么宝贝了?”

“我姐怀上了。”清株眼睛里闪着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真心实意地高兴着,“多不容易,慎儿死了,姐姐也丢了半条命。这些年我没见她真的开心过,能给沈家生下一男半女是姐姐的心愿,这下总算如愿以偿。”

钟汉听着,心里沉了一下,眉头皱起又展开,原来自己那么傻,要把事实摆在眼前,才明白什么叫做白日做梦。现如今,梦该醒了。那晚钟汉喝醉了,拉着于家泰非要学唱革命歌曲,整个都督府响了一晚上腔不成腔调不成调的歌声。天快亮的时候,钟汉躺到清株身边,手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脸颊,沾了一手湿湿的泪。

“对不起。”他模模糊糊地说,手抬起来,被另一只手握住。

“我姐是沈家的大少奶奶,一辈子都是。我是你的媳妇,一辈子都是。”清株温柔的声音落在钟汉身上,把这个强悍的男人压垮,扑在她怀里。

文宇竹是整个海州城最高兴的人了,两个姐姐几乎同时有了喜,他要当舅舅了,督学的事也做得顺利,在公学的生员眼里,年轻的他自有一股威严。他们闲来无事总喜欢到他的房间里来,缠着他讲死里逃生被逼上梁山的故事。他讲的时候,心里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骄傲和自豪。这一切来得太快,把他捧上了天,脚步迈得老高,却不觉得是虚浮。

文清韵在家里养胎,这一次她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吃饭改成小灶,要雪莲亲自盯着。沈孝儒每天两次来看,见她肚子一天天隆起,笑着说,我想要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冬梅跟在沈孝儒身后,指责他,说话不经心,姐姐盼的可是儿子呢。长房要有个正出。

文清韵假装听不出话里的话,她还防着冬梅呢,所以也假模假样地笑:“我没想那么多,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无心的话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像针扎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回到南院,冬梅拉过沈浩,手抠着那个细小的还未成人的胳膊说,你一定要记住,娘做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你。你将来要是不孝顺娘,会天打雷劈的。沈浩听不明白,还闹着要退了先生,也去公学。冬梅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督学都是杀人逃犯,你要找死啊?冬梅没别的指望了,杨靖安一去不回头,可能整个沈家还能惦念着杨靖安的也只有她和沈夫人了,一次她期期艾艾地把事情透露过去,见沈夫人掉了眼泪。

她现在没有胆子做什么事了,眼见文清韵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将来沈浩可怎么办?文清韵这些年没明着找他们母子的麻烦,说不定就是等着秋后算账呢,那时节,她该怎么应对?愁多了便成了咬牙切齿的恨,连沈孝儒都恨上了,要不是嫁给他,哪能过得这么提心吊胆?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震天的响声,慌得从床上蹦下来,双脚踩在凉地上,才醒了些,把沈浩抱起来,夺门而逃。

文清韵正睡着,女人有了身子,瞌睡就多,睡得也沉,外面的叫喊枪炮声都没有把她惊醒,幸亏雪莲还在,顾不得什么丫鬟主子尊卑之分,上来用力摇晃,把她从梦中摇晃起来。

“小姐,不好了,又打仗了!”

文清韵清醒了几分,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打什么仗?”

“我也不知道,你听听外面的枪声,响了有一阵子了,他们说半个海州城都烧起来了。”雪莲说得不清不楚,却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

文清韵穿好衣服,和雪莲相携着走出西院。此时院子里的家人已经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成一团。文清韵带着雪莲往大门走去,刚走一半,看见一身黑灰的米福冲了过来。

“大少奶奶,了不得了,甡茂永被乱兵抢了!”

文清韵抓着米福的胳膊:“人呢?伙计有没有受伤?他们抢走什么了?”

“都拿走了,还说是新军,我看连土匪都不如。”米福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接着说,“大少奶奶,你猜是谁领的兵?顾宝山!他又成了革命新军,底下人拿着一水儿的钢枪,说是奉了江北新军都督的命来剿匪,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现在正满世界找您呢,您赶快逃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米福没说错,顾宝山正是省督军派到海州来的那营新军,因为淮南发生暴乱,他在半路接到命令平叛,耽搁了时间。督军府想过另派人来,顾宝山极力制止了,他做梦都想回到海州,一雪前耻!

文清韵慌了神,顾宝山杀回海州,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她。她看了一眼雪莲,此时门外传来粗声大气的吼叫和纷沓的脚步声。

“小姐,从花园的角门走。”雪莲突然机灵起来,和米福架着文清韵便往花园奔去。

文清韵挣了一下,说:“不行,我走了,宇竹和清株怎么办?他们会有危险的。”

米福嘴里说着话,手上使着劲儿:“大少奶奶,您先走,我这就去找宇竹少爷和清株小姐,您放心,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把口信给您带到。”

雪莲要急哭了:“小姐,快走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混乱中,他们已经能听到有人在喝问:“你家大少奶奶呢?把她交出来!”

“那边有人!”

“快去看看!”

文清韵不敢逗留,加快了脚步。走到花园,雪莲突然停下:“小姐,你快走,我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文清韵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身子笨拙,如果一起走,恐怕谁都逃不掉,于是抓着雪莲的手说:“雪莲,你多小心。”说完,她跟着米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她和雪莲此生的诀别。

见文清韵已经出了花园,雪莲故意弄重了脚步,把追兵引到西院,兵们追上来,见是丫鬟,把她押到客堂。沈夫人和孝儒冬梅都在客堂里站着,顾宝山一身新军将领的装扮,手里捏着一柄新式马刀,马靴也擦得锃亮,端得威风凛凛。

他逼上一步,刀抽出一半,架在雪莲胸前:“你家大少奶奶呢?”

“不知道。”雪莲怕了,想要后退,又被后面的兵推到前面。

沈孝儒颤抖着声音劝:“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少奶奶在哪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雪莲觉得有些心寒,问:“大少爷,您都不知道大少奶奶在哪儿,我一个丫头怎么会知道。”

冬梅厉声说:“你要害死我们吗?你赶紧说,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

兵们把沈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文清韵,顾宝山冷笑着说:“好,好丫头,忠心耿耿,我看你能忠心到什么时候!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绑了!”

沈孝儒第一个求饶:“顾大人,您放过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