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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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沈夫人倒比儿子有些骨气:“顾宝山,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说到底也是官宦人家,你就不怕……”

顾宝山走过来,打了沈夫人一个耳光:“死老太婆,还跟我抖威风,我打得就是你官宦人家!”

沈夫人从小到大,没挨过一个手指头,现在老了,当着儿孙的面被人这样羞辱,一口气憋在心里,人便昏了过去。

顾宝山到底还有些忌讳,见此情形,押走了雪莲。沈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逃过一劫。这才想起来找大夫,救夫人。城里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满目疮痍,四下残壁。哪还找得出大夫来?下人见无法交差,索性也自顾逃命去了。

乱兵在城里烧杀抢掠,自然不会放过醉梦轩这销金窟。顾法乾一脚踢开头回关上的大门,身后已经有人冲进去,把躲在床下柜子里的女人拽了出来,院子里满是尖叫声,九连环的唾骂声在一片混乱中杀出来,刺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你们这些王八蛋,我看谁敢动?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姑奶奶是什么人,没有姑奶奶,把钟汉那伙人搅散,你们现在进得了海州城?姓侯的,他躲到哪儿去了?让他出来见我!”九连环的骂声惊人,可身体却在两个士兵的夹裹下身不由己。

顾法乾微微皱了一下眉,走到九连环面前,头一偏,躲过了一口口水,语气就有些不满:“现在是民国,收起你青帮女光棍的把戏,再叫,我让你好看!”

九连环把头一昂:“姑奶奶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敢对我这么说话?你他妈的……”

顾法乾挥手叫来一个士兵:“把人押走!”

“你敢抓我?你忘了是姑奶奶做的局,害了九爷,才让你们如愿以偿?姓侯的,你给我滚出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找的同伙!你还打算他们能说话算话,让你去发财,你做梦吧!”九连环骂得过瘾,旁边的顾法乾已经脸色大变,士兵们有的还蒙在鼓里,有人已经猜出了些头绪。顾法乾来不及多想,抽出马刀,送进了九连环的心脏,声音骤然停止。

这是顾宝山的秘密,和青帮侯帮主勾结,剿除钟汉势力,九连环因此才去陷害丰老九,而得到的好处就是重新得回被钟汉和于家泰禁止的鸦片经营权。九连环本不想参与此事,无奈人在江湖,没想到一失足,却得到了如此凄凉的下场。

此时文清韵已经藏身在一条货船上,她和米福商量好在这里等着,米福回头去接宇竹和清株,他们一起逃离海州城。没想米福刚刚离开,船家就把船开走了。文清韵大惊失色,闹着要上岸。船家无奈:“大少奶奶,我也是为您好,再不走,等他们搜来,可就走不了了。这个世道,就凭各自的命相,你要等的人若是命大,自然会逢凶化吉,若是躲不过此劫,何必把您也连累进去?”

文清韵一肚子无奈,也只好留在船舱底,听这蔷薇河潺潺的水声,心揪成一团。

米福果然没有回来,他找到公学的时候,所谓的剿匪新军已经把公学包围住了,他算是自投罗网,一个新丁眼睛不眨地扣动了扳机,子弹穿透米福的身体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疼,倒有种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文宇竹翻墙到了都督府找钟汉。于家泰和钟汉此时正为了是分散突围还是束手就擒争执。于家泰书生意气,认为既然同是革命党人,没有说不开的误会,顾宝山再凶悍无礼,也是革命军中一员。钟汉拍了桌子,这是哪门子笨蛋逻辑?他太了解顾宝山,此次回来分明就是寻仇,把他们来个一锅端,然后说他们是匪性难训。和这种人讲道理,不是自己把脑袋送人吗?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好在弟兄们还是听大哥的号令,让于家泰有一肚子话只能憋回肚子里。钟汉把手里的兄弟分成几路,钟家寨的旧人算一路,文宇竹和于家泰编在一路,他则带着大部分人马分头突围,到花果山钟家寨集合。

钟汉这路比较顺利,走的是海州城的南门,那里敌军少,又没有主帅在,无心恋战,刚一照面便散了。于家泰和文宇竹就没这么走运,冲到街上,遇到了顾宝山带的那队人马,本来可以混在人群中冲出去,于家泰终是按捺不住,要杀一个敌人泄愤,暴露了行踪,连带文宇竹一起被生擒活捉。

文清韵藏身在紫竹庵,住持慈宁师父知道她和钟汉的关系,特意腾出一间庵堂给她暂住。清株因为要安胎,早已经被钟汉送到庵里,知道姐姐来了,忙过来看,姐妹俩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面,心里各自欷歔了一阵。慈宁受过钟汉的恩惠,对两位贵客招待殷勤,一面派人准备清粥斋菜,一面派徒弟到山下打听消息。不多时,小徒弟苦着脸回来,海州城里房倒屋塌,人人争相躲避,只听说抓到了不少匪首,其中就有曾经的死囚犯文宇竹!

文清韵听了差点晕倒,宇竹落到他们手里,会有什么结果?不行,她要回去,哪怕拿自己来换宇竹,也要把无辜的弟弟救出来!慈宁阻拦不住,只好派人七绕八绕上了十八盘,把钟汉请了过来。

钟汉也在谋划杀回海州为冤死的兄弟报仇,通过眼线,他已经得知文宇竹和于家泰落入敌手,可惜自己现在人手不够,不是顾宝山的对手,强攻偷袭都无指望,正在一筹莫展的当口。见文清韵毅然决然,也说要一同前往。

清株现在比他们清醒,“你们疯了?回去送死吗?姐,你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还有你,”她转向钟汉,“你想让你的孩子生下来就看不到爹?”

钟汉原地踱了几步,狠叹了一口气:“顾宝山,这笔账,我给你记着!”

文清韵被妹妹点醒,贸然回去救不了弟弟,自己的性命怕也难保。

“我去北京。”文清韵转眼间已经拿定主意,目光灼灼,“我去找我家老爷,他应该有办法救沈家!”

钟汉说什么也不同意由文清韵亲赴北京,理由也很充分:“路上危险,你又怀着身孕,万一出事怎么办?”

钟汉本想亲自护送文清韵上路,回头看一眼身怀六甲的清株,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最后只好要丰老九辛苦一趟。

“无论如何,你要保住她的安全。”钟汉交代。

文清韵看着钟汉,郑重嘱托:“我把弟弟妹妹全交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活着!”

文清韵的马车消失在通往北京城的大道上,漫天的尘土把车影掩盖,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钟汉转回身,慈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不做声,目光遥远地落在地平线之外某个地方。光影在她五十几岁的脸上重叠,平淡的五官在光影笼罩下呈现一片祥和的宝相庄严。钟汉的心思也不由自主地沉积下来,刻板到有些戾气的面相渐渐平缓了,嘴角挂出一丝苦笑。苦笑也是笑,好过毫无表情的暴躁。

慈宁不用回头便洞悉一切,她认识钟汉很久,从他选择在十八盘里建一个钟家寨开始,那晚他一个人策马跑来勘察地势,她则接受了师父的衣钵接掌紫竹庵,第一次踏上灰石台阶上回首俯瞰整个紫竹庵和庵外的青山。她清楚地看到他把手上的小鸟托在掌心,送回树梢。那晚之后,他们便成了奇怪的莫逆。慈宁用佛祖的旨意来解释这一切,应对庵内庵外的悠悠之口。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反正贼尼和山贼正好作伴。这么多年,慈宁见过钟汉烧杀抢掠,不过烧的是为富不仁的财东,抢的是贪官污吏,她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对,她见过太多世间丑恶生灵涂炭,俗世的那个家也是因为贪官无耻才家破人亡,丈夫去京城喊冤,被大官的烈马当街踢死。她走投无路奔了山门。她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这报应一半归老天,一半归人间。

钟汉不再苦笑了,站了这么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要独闯海州城,把文宇竹和于家泰救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了一定都不会同意。可他曾答应过文清韵,一定会保住文宇竹的平安。是他疏忽,让宇竹身陷陷阱。让文清韵去北京搬救兵是他的权宜之计,支走了她,他才好有下一步作为。但有些事必须要托付出去,他已经对不起一个女人,不能再对不住另一个,所以他才选择了慈宁。

他转过头,低声说:“清株就拜托师父了。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就把她们交给大少奶奶。”

慈宁点点头:“放心,只要我在,庵在,她就在。拼上老尼这条性命,也会保你的骨肉。”尼姑口中说出这种话,连钟汉也忍不住惊诧。慈宁笑了:“出家人吃的是五谷杂粮,看的是天地人心。有心就有气,有何奇怪?”

钟汉重重颔首,转身牵过自己的坐骑,一跃而上,直奔海州城。

顾宝山站在重新成为他的地盘的都督府的大门前,向被驱赶前来的海州城的百姓发布命令。他身上的军服已经被鲜血和泥灰沾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少见的长柄指挥刀斜挎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让人担心随时会掉下来。他很满意百姓脸上充盈的恐惧,说话的声音长而阔,确保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连站在最外围的沈孝儒也不可能漏过。事实上这些话,他是说给沈家人听的,既然那个老太婆病得起不来,让她这个笨蛋儿子传话也好。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海州城多年来土匪成患,贻害地方,他们杀人越货,强抢民女,欺行霸市,让大家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好了,他们已经被我们革命军赶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猛地一顿,老百姓下意识地直了直脊梁,四下张望,眼尖的便看见文宇竹和于家泰被人从都督府的边门里押解出来,两人看起来受了伤,脚步踉跄虚浮,于家泰更重些,要两个人夹着才能拖着前行。“大家认识他们吧?一个是杀人逃犯,一个是土匪翻天龙!就是他们把好好的海州城搅得鸡犬不宁!现在我代表革命军,宣判他们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