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电梯,向捷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忘记带钥匙了。她走到自己家的防盗门前,轻轻按了电铃。里面的那道门很快打开了,向捷的丈夫——纪超——隔着外面的那层门打量了向捷一眼,随即露出了一个愉快的、亲切,甚至有点腼腆的笑容,接着他把外层的门也打开了。纪超这一系列举动让向捷感觉有点诡异。首先她的老公从来不会主动来开门,哪怕他就坐在离大门只有几步的入户花园的铁椅子上,纪超在家可是十足的大爷作派。再者,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一个诡异的笑容,向捷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丈夫以前的各种笑容,但是找不出任何一个相似的。
真心示好?根据丈夫以往吵架后的表现看可能性不大。还是另有图谋?装出和解的样子,等着妻子不小心犯错或是主动挑起争吵,好占领舆论的制高点?那个表面上看起来愉快、亲切的笑容反而激起了向捷的更大戒备。
“嗨,回来了。”向捷站在门口问。
“嗯,刚到了一会。”纪超边说边把妻子往入户花园里让。
这时听到门铃声的苏姨才急急忙忙赶了出来,边走还在边在围裙上面擦手。看到男主人已经开了门,苏姨忐忑地赶紧向纪超道歉:“对不起,纪先生,我正在洗东西。我……”
“没事,苏姨。”纪超对苏姨也是和颜悦色。
“我一听到门铃声就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往外走……”苏姨还在解释,像个急于替自己辩白的孩子。看来以前纪超和他官太太兼大老板妈妈的几次严厉训斥给苏姨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说了没事,你继续忙你的去吧。”纪超打断苏姨的辩解。
苏姨不安地瞄了纪超两眼,转身回厨房去了。
苏姨走了,现在必须找点什么话说了,向捷一时找不到话题。但是纪超好像也不愿意先开口,只是对着妻子微笑。
“路上还顺利吗?”现成的话题怎么想这么久,向捷觉得自己好木。
“都挺顺利。”
“洛杉矶怎么样?有没有到处看看?”
“呃,培训日程安排得挺满的,就出来看了几次街景。”
“好莱坞、日落大道都没去?”
“很可惜,都没去,确实没什么时间,公司没给太多自由活动的时间。封闭式。”
“这么说是趟苦差事。不过大家都说跟提拔有关系。怎么样,有戏吗?”向捷觉得这个话题可能比较对丈夫的胃口。
“是吗?我倒没听说。培训的时候倒没看这个意思来。”纪超的态度很平和。
“咦,今天倒是很低调嘛。”向捷心里想。
“你们都培训点什么?”向捷继续关于培训的话题。
“没什么,微生物技术相关的,一些新设备。下周公司可能要接个大项目。”
“什么项目?”
“具体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周一大概就会安排下来。”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气氛有点僵。向捷感觉丈夫好像也没什么话说。“好吧,这次该你找话说了。”向捷心里想着,不再说话,而是转身换了拖鞋。
“哦,对了,”纪超突然提高了声调,“我给你买了个礼物。”说完他就回客厅,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来。
礼物?!向捷把戒备再次提高了一个等级。“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掉进圈套,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和和气气,我也礼尚往来。”向捷下决心绝不主动挑起争端,她以前也给自己的家庭斗争定过一个基本策略:有礼有利有节!
向捷走进客厅,接过丈夫递过来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个手机,好像是iPhone5。
“谢谢。”向捷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确实挺开心。
“没办法,在美国没时间逛,所以礼物只好回厦门给你买了。喜欢吗?”
向捷赶紧象征性地把塑料带打开,认真地看了两眼,然后回答到:“当然了,很不错,谢谢。”
气氛僵硬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先换个衣服。”向捷觉得需要喘口气。
“好,我们等你吃饭。”
向捷走进卧室的更衣间,一边换衣服一边琢磨着丈夫出人意料的态度。难道就只有这样?好像啥也没发生过?好像他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
向捷从更衣间里走出来,看着被放在床上的装着iPhone5的塑料袋发起呆来。
“笃!笃!”卧室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向捷抬起头,苏姨站在门外。
“怎么了,苏姨?”这通常意味着苏姨有什么事要说,所以向捷马上问道。
“呃,有件事,我想,……”苏姨吞吞吐吐。
“到底啥事?苏姨。”
“其实也没什么,是鱼,鱼的事。”
“鱼?你是说客厅鱼缸?”
“是,今天早上又死了一条。”
向捷现在明白苏姨的意思了,一定是死了鱼,她自己不敢跟纪超说。
“哦,反正那个鱼缸里几十条鱼,死个一条两条的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吧。”
“这次死的是那条最大,叫什么龙鱼来着。我怕……”苏姨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向捷。
向捷被她看得心软了。“行了,我去跟他说吧。”向捷回想起上次丈夫发现死了鱼,的确是数落了苏姨好一顿。其实纪超自打弄了那个鱼缸就从来没管过,亏得苏姨在乡下邻居有不少养过鱼的,多少知道点,又下了些功夫,鱼缸才得以经营下来,当然偶尔死几条鱼是难免的。
“我一直说纪先生的鱼缸里鱼太多。鱼太多就容易死。”苏姨觉得必须替自己辩解一下,“像我们乡下养鱼都是要喂避孕药的,就是怕鱼生鱼。鱼太密了就长不大,也容易得病,不好养。”
这话向捷倒是听过两三次了。
向捷来到大厅,看见纪超正弓着身子盯着鱼缸。那是一个容积近一立方米的大型鱼缸,原装进口,水草造景、温度计、过滤器、背景灯一应俱全,养的鱼也都是比较名贵、比较艳丽的品种,整个鱼缸算下来十多万呢。排场对于丈夫一家来说是绝不能忽略的一个重要环节。
向捷走上前,发现丈夫的脸几乎要脸贴在鱼缸上了。他看得非常专注。终于纪超听见了有人在身后,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向捷,又露出了刚才开门的那种随性、和蔼的笑容,然后又回头继续观察鱼缸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向捷还是觉得这种笑容很陌生,因此也很可疑。
向捷正想着怎么迂回地提起这件事,纪超倒先开口了,而且说的正是鱼的事。
“鱼倒是挺漂亮,就是密了点。”那口气好像这鱼缸不是他的。
“这不您老非要养那么多,说这样才气派。现在说这话。”向捷在心里回敬丈夫,不过这么说有违自己刚刚定下的不主动挑衅的原则。
“苏姨也这么说来着。”向捷回答到。
“不过也可以换个大点的鱼缸。”
“天啊,这还不够大,还要多大啊。”向捷在心里大声叫了起来。
“这么密,很难养吧,虽然有气泵。”
听见纪超这么说,向捷心里估摸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再提起苏姨想让她帮忙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