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宋巴蜀学术人才辈出的鼎盛局面之后,元明清三代的巴蜀学术,除明代及清初的巴蜀学术较为可观外,总的状况是人才凋零,学术不振。但是,巴蜀学术在这一时期仍有发展,并出现了一些有全国影响的大学者,如杨慎、唐甄等人。
按照《四川通史》的划分,清代鸦片战争以后,定为四川近代史时期,本文所指清代,也以1840年的鸦片战争为界。然而,这种分界,就学术史来说,只具有相对的意义。因为学术史与社会的历史发展二者之间,并不是完全同步的。
一、元代的四川学术大略
建立元代统治的蒙古族,在社会发展诸方面都远远落后于中原的汉族,对中原及四川的征服是野蛮的掠夺式的。四川作为蒙宋反复争夺之地,受到的危害极为惨重。在宋代,四川人文繁荣昌盛,但经过蒙古军队与宋军近半个世纪残酷战争的摧毁,四川的文化学术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关于此点,元代的四川学者虞集深有感叹地说:“吾蜀文学之盛,自先汉至于唐宋,备载简册,家传人诵,不可泯灭。宋南渡以来,蜀在斗绝一隅之地,然而,文武忠孝之子,冠盖相望;礼乐文物之彭,德行学问之成,立功之言,卓荤彦畅;下至才艺器物之类,其见诸文辞亦沛然,非他州所能及矣。及丧乱以还,废轶殆尽。”(《道园学古录》卷三一。)巴蜀学术自秦汉以来形成的斐然成就,经宋末元初的战争而“废轶殆尽”。然而,巴蜀学术作为巴蜀地区的文化积累之一,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它尽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毁,但仍顽强地存在并艰难地发展着。
在宋元战争中,许多四川的衣冠大姓顺长江流寓东南,其中有许多是宋代著名的士大夫家族。他们流寓东南,虽失去了昔日的富贵,但在文化学术上却作出了贡献。元代江南地区的许多学者都是四川人。例如原籍井研的牟山献、牟应龙父子都是东南的文化名人,牟山献“以耆年宿德,擅文章之柄,而雄视乎东南”(《黄义献集》卷六。);其子牟应龙教授溧阳州,父子“自为师友,讨论经学,以义理相切磨,于诸经皆有成说,惟《五经音考》盛行于世。应龙为文长于叙事,时人求其文者车辙交于门,以文章称于东南,人拟之为眉山苏氏父子”(《元史·牟应龙传》。)。此外,黄泽、张须、虞集、虞盘等四川学者,都有名东南。元代四川的学术,无论是从影响,还是从学术成就来讲,都主要是由流寓东南的巴蜀学者所建树的。
元代四川在学术上有建树的学者并不多,但嘉庆《四川通志》仍载有十余人,除上面提及的诸人外,还有“究心于宋儒体用之学”的赵世延,被江南学者尊为“导江先生”的张须,以精《春秋》著称的刘彭寿、杜圭,文名仅次于虞集的谢端,穷究《周易》的王申子、赵采、任士林,讲求“性理之学”的浦道源,精通六经的林宽,官至翰林侍讲学士的邓文原等人。在这些学者中,成就最显著者应首推虞集,其次是黄泽。虞集另有专论,这里只简析黄泽以窥元代四川学者在学术上的成就。
黄泽,字楚望。原籍四川资州,侨寓九江。他早年即以明经学道为志,研经以至苦思成疾。黄泽治经,训诂、义理兼重,对经书的名物度数考覆精审,而又以程朱义理为宗。在他看来,圣人去世已久,经传残误,作注疏者颇多附会。因而,必须积诚研精,有所体悟,才能见圣人的本真。他经过长期精研,揭六经中疑义千余条,于各经都有辨说。于《易》,著《易经解》及《易十翼举要》、《忌象辨·象略辨同论》,又作《易学滥觞》,示以求端用力之方。于《春秋》,著《春秋经解》、《三传义例考》及《笔削本旨》,又作《元年春王正月辨》、《诸侯娶女立子通考》、《鲁隐公不书即位义》、《殷周诸侯帝袷考》、《周庙太庙单祭合食说》、《作邱甲辨》等十余通。于《礼》,认为郑玄深而未宗,王肃明而实浅,作《礼经复古正言》,对王肃的混郊邱,废五天帝,并昆仑神州为一;赵伯循言王者帝其始祖之所出,以始祖配之,而不及群庙之主;胡宏家学不信《周礼》以社为祭地等说,皆一一辨其非。于群经,有《六经补注》一书;对百家异言,著有《翼经罪言》一书。吴澄读其书,许为平生所见明经之士未有能及黄泽者;元代覃思文学,推黄泽为第一人。由于黄泽的巨大学术成就,他曾被推为江州景星书院山长与东湖书院山长,备受尊崇。而从黄泽训诂、义理兼重的治学学风中,可以看出元代巴蜀学者对宋学偏重义理的某种修正。
从元代四川学者的著述看,《易经》类有十二部,《礼》类有六部,《春秋》类有十四部,群经总义类有七部、四书类有二部。《春秋》类除杨如山的《春秋旨要》有十卷外,余皆无卷数,或作一卷,与现在一篇论文差不多,因此,元代四川学者的著述最丰硕的当推《易》类,这与四川历代重《易》及易学尤为发达的学风是有联系的。而黄泽、王申子、张须等几位著名学者的著作,就占了元代四川学者在经学方面著述的大部分。
史学方面,《四川通志》仅列有八部元代四川学者的著作:虞集的《平猺记》一卷,邓文原的《内外制集》,费著的《氏族谱》、《成都志》、《岁华纪丽谱》,由冯复凉、郭荐等同撰的《大德昌国州图志》七卷,虞集等的《经世大典》,谢端的《正统论》。
无论是从学者,还是从其学术著述看,元代四川学术与宋代相较都有天壤之别。而有成就的学者几乎都是寓居川外的蜀人,留在四川本土的学者则相形见绌;著述也主要是寓居川外的蜀人的成果。寓居川外的巴蜀学者的学术活动与成就,促进了巴蜀学术与全国学术的交流,对当地学术的贡献,有着特殊的价值。
二、明代的四川学术概略
经过元朝一代的四川本土学术的大衰落,明代四川在社会较为安定、经济相对发展、人口增加的各种有利条件下,学术也逐步发展起来,并涌现出了具有全国影响的学者,如杨慎、来知德。而明末清初的思想家费密、唐甄,从思想史的划分角度看,最好归于清代学术的范围。
明代四川学术的发展,首先反映在学术人数的增加上。与元代四川本土学者仅能列举寥寥几人相比较,明代通经、史的学者几乎是各地随处可见。
仍以嘉庆《四川通志》为据,从中可以看到,明代四川本土人才的众多,而且学术造诣的广博,都是元代不可比拟的。就经学言,明初的杨敏,字学可,新都人。元末在昆明讲论六经,名重一时,明初返蜀,以经学教授,座下无虚席,被尊为清风先生。其后,以明经著称者,更不乏其人,仅以明经入仕的人就有郫县人王纪、成都人齐琼芳、江津人周礼山、德阳人罗世守、茂州人支凤、济川人孟时正、垫江人邹成以及宋守拙、王邦政、傅嘉行等人。至于没有做官入仕的学者就更多了。分析这些学者的情况,可看出明代巴蜀学术的三个特点:
其一,在研究儒家五经的学者群中,仍以易学学者占绝大多数。《四川通志》载明代研究儒经的学者达十七人之多,其中就有十二人治《易》或有易学专著,占70%以上。
其二,学者多以程朱理学为宗。《四川通志》载有“昌明道学”、“深得程朱理要”、“讲明理学”、“究心濂洛”、“讲性理之学”的学者十余人,其中多数都有相关的论著。这种状况与明王朝以程朱理学为正宗,以《四书集注》命题取士有密切联系,它反映了统治阶级文化政策对学术的影响。
其三,许多学者都经史并重,既是经学的专家,又是史学的专家。如邓缜、李作舟、郝世科、席复、席春、吴宪等人,杨慎更是其典型代表。经史并重是宋代四川蜀学的一大特点,明代四川学者不乏经史并重的人才,这是宋代蜀学优点在明代的继承和发展。这不仅见于士大夫之中,连杨慎的夫人黄娥,也以“博通经史”而著称,足见此种学风在明代四川是如何盛行。
明代四川学者的学术著作,也具有如上三个特点。如关于儒家五经的著述,《书经》类有四部,《诗经》类有五部,三礼类总共为十部,《春秋》类有九部,而《易》类达十七部之多。在这些易学著作中,不仅有来知德的《周易集注》这样的名著,还有其他颇有建树之作,如熊过的《周易象旨决录》一书,《四川通志》的《经籍·经部》介绍说:
过因蔡清《蒙引》陈义,而不及象,故作此书。名《决录》者,犹言定本也。其说远溯汉学,虽未必遽追梁、孟,然义必考古,终胜明人幻渺之谈。杨慎曰:“叔仁《易象旨》一书多以易数为主,而引伸触类,继绝表微,条贯叶分,可谓择之精,而语之详矣。”刘屠曰:“《象旨》多圣贤所未发,如形而上、形而下道器之辨,迥异于古人,大抵折衷群言,会归一统。”
从中可以看出熊过此书的成就。明代四川学者的经学著作在质与量上,都首推《易经》,这既与蜀学历来重《易》有关,又与明代学者以精《易》的人才为最多的结构直接相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