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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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论扬雄哲学的玄范畴(2)

扬雄又说:“玄生神象二,神象二生规,规生三摹,三摹生九据。”(《太玄·玄告》。)神象二指阴阳,规指天。这是说“玄”产生阴阳二气,阴阳二气又生天,天又生成天地人,是谓三摹,天地人各有上中下,是谓九据。如果说上一段话的“幽摛”等语尚未明确说明玄是万物的根源,那么,这里则明确表达了玄生万物的思想。

正是在玄是天地万物生成的本源意义上,扬雄讲:“冬至及夜半以后者,近玄之象也,进而未极,往而未至,虚而未满,故谓之近玄。夏至及日中以后者,远玄之象也,进极而退,往穷而还,已满而损,故谓之远玄。”(《太玄·玄摛》。)《太玄》81首,以代表冬至的“中”首开始,而以代表夏至的“应”首为第41首。81首代表着一年时间,因而,从“中”首到“应”首代表着从冬至到夏至的半年时间,这个期间代表着阳气从潜萌地中,而发展到亢极的过程。古代历法一年以冬至日夜半起算,在扬雄看来,从“中”首到“应”首这段时间,是阳气发展“进而未极,虚而未满”的时间,他以冬至夜半以后为近玄之象,其义是指阳气发生、发展的趋向,这是十分清楚的。而从“应”首的夏至以后,阳气由亢极转衰,即所谓“进极而退,往穷而还,已满而损”,扬雄谓之玄远之象,其义指阳气的衰亡趋向,而万物随阳气的兴盛而发展,伴阳气的衰亡而枯萎,因此,扬雄的近玄、远玄之说,实际上是把玄看成万物生成的本源。这表明,扬雄以玄为天地万物生成本源的思想,同他在天文立法上以冬至为近玄之象、夏至为远玄之象的看法有密切联系。

第二种含义是指整个世界的总法则。扬雄说:“玄也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兼三道而天名之。”(《太玄·玄图》。)天道、地道和人道分别指天、地和人所应遵循的规律,而玄则兼有三者。天道、地道和人道只在各自领域起作用,而玄则兼有三道,是适合整个世界的总法则。上述这两种意义,虽然是扬雄对“玄”范畴比较重要的规定,但同样都不是“玄”范畴最主要的规定。

扬雄关于玄的主要含义,是包容天、地和人的绝对。这是一种抽象和概括,是包含万有的。“中”首第一赞:“初一,昆仑旁薄幽”,扬雄把这样一句话精心安排在81首的第一首的第一赞,作为赞辞,正是为了表示玄包括天、地和人。昆仑,即浑沦,表示天象之大;旁薄,犹彭魄也,用以形容地之广;幽则用以形容人的思虑幽深玄远。《太玄·玄文》解释说:“或曰:‘昆仑旁薄幽,何为也?’曰:‘贤人天地思而包群类也。’”因此,《太玄·玄摛》讲,玄包括了天上的日月星辰,地上的山川土木,社会的经济生产、政治活动,并且正因为玄的无所不包,才说天地人的一切皆可“玄术莹之”。

“玄”包容天地人,反过来讲,万物都是“玄”的一部分,或“玄”的体现。因而,“玄”是无所不在的,《太玄·玄摛》说:“仰而视之在乎上,俯而窥之在乎下,企而望之在乎前,弃而忘之在乎后,欲违则不能,默而得其所者,玄也。”不管你是否看到,是否意识到,在上、下、前、后的各个方位都存在着“玄”,因而“欲违则不能”;同时“玄”又不同于具体事物,它不能通过感官直接认识,而只能通过思虑去把握,所以说“默而得其所者”。

扬雄又论玄说:“其上也县天,下也沦渊,纤也入薉,广也包轸。其道游冥而挹盈,存存而亡亡,微微而章章,始始而终终。近玄者玄亦近之,远玄者玄亦远之。譬若天苍苍然,在乎东面、南面、西面、北面,仰而无不在焉,俛则不见也。天岂去人哉!人自去也。”(《太玄·玄摛》。)这里进一步论说了玄的无所不至,上至天,下及渊,小如草芥,大如天地,皆有玄在。但玄无所不在是一回事,人是否认识到它又是一回事,正如低头不见天,并非天不存在一样,人即使没有认识到玄,玄仍是无所不在的。扬雄通过这个比喻,有力地论证了玄的无所不在的客观性。由于这种客观性,因此说近玄者玄亦近之,远玄者玄亦远之,人若能主动地接近玄,就可近玄,反之亦然,这里人是主动体,玄是被动体,因而不包含玄能够主动近人、远人的意思。

但“存存而亡亡”诸语,似乎是说玄具有使万物存亡的精神作用。实则不然。扬雄精于《老子》,《太玄》书中多采道家无为自然之说,认为事物常虚就能保其存,过盈就将导致灭亡,而存亡皆自然。玄是包含万有的,万有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生灭的变化过程,因而,万物的生灭是一个永恒的自然过程,这个自然过程是包含在玄中的,所谓“存存而亡亡”诸语,正是对这一过程的描绘,由于存的是当存者,亡的是当亡者,始的是当始者,终的是当终者,因而,这只不过是说万物皆自然之意。证以扬雄玄道自然无为的思想,这样来理解“存存而亡亡”诸语,是符合扬雄思想的。

从功用上来看,扬雄的“玄”还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故玄者用之至也,见而知之者,智也;视而爱之者,仁也;断而决之者,勇也;兼制而博用者,公也;能以偶物者,通也;无所系该者,圣也;时与不时者,命也;虚形万物所道之谓道也,因循无革天下之理得之谓人道也;理生昆群兼爱之谓仁也,列敌度义之谓之义也,秉道德仁义而施之之谓业也,莹天功,明万物之谓阳也,幽无形,深不可测之谓阴也。阳知阳而不知阴,阴知阴而不知阳,知阴知阳,知止知行,知晦知明者,其唯玄乎!”(《太玄·玄摛》。)从智、仁、勇、公、通、圣、道、德、义、业、阴、阳诸方面,说明了万物的功能皆有片面性,都是“玄之用”的表现,而玄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玄无所不在,是因为包含世界万物;玄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是因为它统摄了万物的功能,而万物的功能则各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而之所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乃是对万物功能总和的概括,如玄知阴阳,是因阳知阳,阴知阴,阴、阳各皆有知为根据的。

扬雄又说:“夫玄晦其位而冥其畛,深其阜而眇其根,攘其功而幽其所以然也。故玄卓然示人远矣,旷然廓人大矣,渊然引人深矣,渺然绝人眇矣。嘿而该之者玄也。”(同上。)所谓晦其位、幽其所以然等,皆指感官对玄的不见、不形而言。这是玄不同于具体事物的又一重要特点。玄虽不可见,但又无所不在,因而它又具有远、大、深、渺的特性。扬雄认为,人之眼、耳等感官认识能力有限,不足以达到对玄的认识,人的思虑却能潜天潜地,无所不往,把握住玄范畴,而思虑是无形无象的,因而说“嘿而该之者玄也”。

扬雄认为天地人等一切事物,皆存在以类相联的关系,因此玄所包容的天地人也存在类的有序关联:“故玄聘取天下之合而连之者也,缀之以其类,占之以其觚,晓天下之溃溃,其唯玄乎?”(《太玄·玄摛》。)玄所包含的万物是以类相联的,因而只要根据以类相联的原则,就可以揭示世界的奥秘,“晓天下之溃溃,莹天下之晦晦”。天与神、地与田是同类,因此逢天而神之,触地而田之,就可以把握玄了。

在扬雄关于玄的三种含义中,第一种以玄为万物本源的观点,主要反映了扬雄对以往哲学的继承。扬雄以前的哲学关于世界的认识,大多重在对宇宙的发生、发展的探索。《周易》讲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老子》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西汉的董仲舒等哲学家讲天(或气、道)生阴阳,阴阳生于五行,五行生物的生成模式。这些观念都力图追寻世界的起源,并企图对世界的发展过程作出有序的过程描绘。扬雄玄生神象二的说法,正是这种在当时说来极为普遍的观念的特殊表现。

而第二种以玄为世界总法则的含义,则与《老子》把道作为世界总规律的观点相近,因而主要表现了扬雄对《老子》哲学的继承。

第三种以玄为包容天地人的绝对,则表现了扬雄对秦汉哲学思想的发展,是扬雄关于玄概念最重要、最基本的规定。把玄看成包容天地人,但又不同于具体事物的绝对,这实质上是在千差万别的事物背后去寻求某种共相的东西,是对世界万物的本源探究。这也说明了扬雄的哲学已不满足于对世界起源的探索,而重在对世界统一性的探讨。扬雄关于玄是包容天地人的绝对的概念,并非是完备的,但无疑最能说明扬雄哲学所具有的最高概括性和抽象性。它不仅使扬雄的哲学成为西汉末年最具特色和最有价值的哲学体系,而且代表着人类思维理论历程的进步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