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是四川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化名人。他生活在西汉末年的衰坏之世,人品高洁而一生坎坷,才能超奇而终生贫困,但他却不汲汲于功名富贵,在极端腐败、混浊的世风中,淡泊玄静以自守,专注于学问与文化,写下了既丰富而又极有价值的著作,为人们留下了一份极其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受到了后人很高的评价。
一、扬雄的文化贡献
扬雄所留下的精神文化遗产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在哲学、文学、文字学和历史学四个方面。
在哲学方面,《法言》和《太玄》是两部代表性的著作。这两部著作各有重点,《太玄》讲天,《法言》讲人。
所谓讲天,是指对世界、主要是自然界的认识。在《太玄》一书中,扬雄依据汉代天文学,主要是浑天说的成就,结合汉代的《太初历》的历法,建立了一个以玄为最高范畴的,包容天地人在内的哲学体系。西汉哲学流行世界生成理论,以气(或天)→阴、阳二气→五行→万物的模式来构造哲学体系是普遍的现象。而扬雄的《太玄》,则重在用玄范畴一统万物,将千差万别的世界纳入玄范畴之中,这已经不是西汉流行的哲学模式了。这表明,扬雄的哲学体系是西汉哲学园地中的一枝奇葩。
不仅如此,扬雄的这个体系还具有其独特的价值。这主要表现在两点上。第一,具有极高的思辨性。扬雄以玄统摄万物,与现代哲学以物质统一万物有相似之点。将纷纭繁杂的万物统摄于玄范畴,需要有很高的抽象性和普遍的概括性,这种高度的抽象和概括,使扬雄的哲学本质上是一种思辨哲学。第二,与自然科学的密切结合。《太玄》的哲学体系不仅有浑天说的内容,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亦是一部特殊的历法。书中的81首,每首9赞,共有729赞,再加踦、赢两赞,为731赞,以两赞为一日,得365又1/2日,恰为一年。《太玄》以天道终而复始,因而,81首代表的一年,又不过是无限时间的缩影。尽管《太玄》模仿汉代历法,并且有不成功的地方,但这种自觉地把哲学体系的建构同自然科学相结合,无疑代表着哲学发展的健康方向。而这一点恰恰是中国古代哲学普遍的缺陷,这就更显示了扬雄哲学的价值。
所谓讲人,是指扬雄对社会人事的哲学认识。《法言》之“法”,取义于常,扬雄以“法言”命其书名,即以替人建立应遵守的准则之意,这个准则不是别的,而是孔子之道,孔子之道又是以礼乐仁义为核心的封建伦常。因此,《法言》以“学行”始,而终之以“孝至”,从而建立了一个以封建伦常为核心的思想体系。
这个思想体系在儒学发展史上有相当的地位。因为,第一,这个思想体系明确地、有意识地突出了封建伦常,把它作为孔子之道的核心。不可否认,对封建伦常的提倡宣扬,一直是从孔子到董仲舒的儒学大师们所讲的主题,但是,像扬雄这样有意识地把封建伦常作为其思想体系的核心,这还是第一次。第二,塑造了一个伦理的孔子偶像形象。孔子是儒学的开山祖,又是后世所崇拜的偶像。孔子的偶像形象是由儒学思想家来建造的,因人不同,孔子的偶像形象亦有不同。扬雄从礼乐仁义是孔子之道的核心出发,把孔子塑造成了一个伦理的偶像形象,而这个形象正是两千年来孔子的主要形象。
在文学方面,扬雄仿屈原、司马相如,写作了大量的赋。这些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瑰宝。据扬雄自叙,他就是因赋写得极好,被成帝认为似司马相如,而被征召侍诏成帝的。
扬雄的赋不仅有极高的文学价值,而且有相当的思想价值。比如,他侍诏成帝后著作的《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杨赋》,都隐含着劝谏成帝的意义。《甘泉赋》则是称甘泉宫的华丽,又盛夸车骑的排场,以讽成帝的奢侈,其中“屏玉女,却宓妃”,则是刺成帝专宠赵昭仪。然而,由于扬雄的赋极尽奢靡之辞,因而虽然以讽谏为目的,但给人以一种勉励之感,不仅不能起讽谏作用,反而起了勉励奢靡的副作用。所以,扬雄后来决定不再作赋,并把赋斥为“童子雕虫篆刻”。
在文字学方面,扬雄著有《训纂》和《方言》两部著作。《训纂》是类似《仓颉》的文字著作,《隋书·经籍志》把它列为“三仓”之一。《说文解字序》说:“孝平时,征沛人爰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未央殿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以作《训纂篇》。”可见,扬雄这部文字学著作,集中了当时全国文字学学者的成果。
《方言》则是一部关于地方语言的著作。扬雄这部书历27年而成,它一问世,就受到了世人的极高评价。扬雄在《答刘歆书》中说:“燕其张伯松不好雄赋颂之文,然亦有以奇之,常为雄道言,其父及元君熹典训属,雄以此篇目颇示其成者。伯松曰:‘是悬诸日月不刊之书也。’”《方言》和《训纂》一样,在中国文字学史上都有极大的影响。
在历史学方面,据刘知几的《史通·正史篇》说,扬雄曾续司马迁的《史记》,但原书已佚。东汉的王充在《论衡·须颂篇》说:“司马子长纪黄帝以至孝武,扬子云录宣帝以至哀平,陈平仲纪光武,班孟坚颂孝明。”可知,扬雄曾写作了从汉宣帝到平帝这段汉史,其著作在王充时尚存于世。今天虽然已无法看到扬雄这部著作,但从王充将扬雄与司马迁、班固相提并论来看,扬雄在史学上的造诣一定是很深的。
由于扬雄在哲学、文学、文字学和历史学四个方面,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所以,我们说扬雄不仅是哲学家、文学家,而且是文字学家和历史学家。在中国文化史上,像扬雄这样同时在四个方面有极高建树的人,是不多见的。因此,扬雄既是四川文化史上的骄傲,又是中国文化史上的杰出代表。
二、历史评价
由于扬雄的卓越建树,使他在世时就受到人们的极高评价。《新论》载:“张子侯曰:‘扬子云西道孔子也,乃贫如此?’吾应曰:‘子云亦东道孔子也,昔仲尼岂独是鲁,孔子亦齐、楚圣人也。’”据“乃贫如此”一语,显指扬雄在世时而言。《新论》又载:有人问桓谭,扬雄算是哪一种类型的人,桓谭回答:“‘才智开通,能入圣道,汉兴以来未有此人也。’国师子骏曰:‘何以言之?’答曰:‘才通著书以百数,惟太史公广大,其余擎残小论,不能比之。子云所造《法言》、《太玄》,经也。人贵所闻,贱所见也,故轻易之。若遇上好事,必以《太玄》次五经也。’”据此段称刘歆为国师,似在甄丰、刘棻造作符命之前,亦是扬雄在世时所说。可见,在扬雄生前,桓谭就把扬雄誉为当代孔子,将扬雄之书称之为类似五经的著作,在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一百多年后,这种称誉是极高的评价。
史载桓谭与扬雄十分友善,桓谭的称誉是否出于偏阿呢?把扬雄的《太玄》、《法言》视之为经,非桓谭一人之论,东汉的张衡、王充皆有此论。又,被誉为当代孔子者,亦非扬雄一人,《后汉书·杨震列传》说:“震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关西孔子杨伯起。’”既言诸儒,明非一人所言。在儒学发展史上,扬雄的地位、贡献都是杨震不可同日而语的,诸儒既能将杨震誉为关西孔子,桓谭称扬雄为当代孔子自然毫不过分。因此,桓谭对扬雄的称誉不存在丝毫的偏阿。
当扬雄去世后,桓谭在回答王邑、严尤之问时,又一次高度评价扬雄。《汉书·扬雄传》载:“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尝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故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今扬子云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知,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也。’”桓谭以为扬雄著作文义高深,又不诡于圣人,预言一定能流传后世。历史已经证实,桓谭二千年前的预言是正确的。扬雄的主要著作不仅流传了下来,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而且是我们今天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宝贵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