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国学与巴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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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扬雄的文化贡献和历史评价(2)

东汉著名的思想家、杰出的自然科学家张衡,也十分喜欢扬雄的著作,并对扬雄有很高的评价。《后汉书·张衡传》说:衡“常耽好《玄经》,谓崔瑗曰:‘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复二百岁,殆将终乎?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当然之符,汉四百岁,《玄》其兴乎。’”张衡认为《太玄》是汉代二百年来的第一部最有价值的著作,可与五经相比拟。张衡还精研《太玄》,从中受到启发,并著有《玄图》,阐释《太玄》的图式。他造浑天仪,著《灵宪》,系统地阐发浑天说,都带有《太玄》的明显影响。

但张衡和桓谭对扬雄的赞誉是有所不同的。桓谭重在扬雄不诡圣人,这主要是就扬雄以封建伦常为核心的思想体系来讲的,而张衡推重扬雄“妙极道术”,主要是就扬雄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自然哲学而讲的。桓谭列《法言》于《太玄》之前,张衡则复称《太玄》。这种不同是由于张衡不仅是一位儒生,更是一位杰出的自然科学家,而桓谭则完全是一位儒学思想家。

班固著《汉书》,对扬雄亦十分推崇。《汉书》的“传”多是数人合传,而扬雄不仅单人立传,而且卷分上、下,是《汉书》中少有的几个例外,仅此就足以表明班固对扬雄的敬重。此外,班固的《汉书》还多次盛称扬雄,如《叙传》赞扬雄:“渊哉若人!实好斯文。初拟相如,献赋黄门。辍而覃思,草《法》纂《玄》,斟酌六经,放《易》象《论》,潜于篇籍,以章厥身。”《地理志》赞扬雄:“文章冠天下。”《楚元王传》赞以扬雄与孟子诸人并提,誉之为“皆博物洽闻,通达古今,其言有补于世”。这些称誉表明,班固推崇扬雄除与桓谭有一致之处外,更多是对扬雄文章的绝美、知识广博的赞赏。

东汉大思想家王充对扬雄评价同样甚高。他在《论衡》一书中,多次将扬雄与董仲舒、司马迁、刘向、刘歆、桓谭一并称誉,如《超奇篇》说:“近世刘子政父子、扬子云、桓君山,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其余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在《案书篇》和《超奇篇》中,王充分别指出扬雄论道术不如董仲舒,订正虚妄不及桓谭。但总的说来,他对扬雄的称誉是极高的,以至《自纪篇》说:“身与草木俱朽,声与日、月并彰,行与孔子比穷,文与扬雄为双,吾荣之。”

同时,王充亦将《太玄》、《法言》誉之为经。《超奇篇》说:“阳成子长作《乐经》,杨子云作《太玄经》,造于眇思,极窅冥之深,非庶几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二经,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人之才者也。”认为扬雄可与孔子相拟,《太玄》类似《春秋》之经。《齐世篇》又以《太玄》、《法言》如金匮,其推崇之高是十分明显的。

从桓谭到王充对扬雄的评价来看。他们称誉扬雄主要是在三个方面,一是扬雄不诡圣人,这是根本的;二是扬雄思想的自然科学成分;三是扬雄的文章。他们都把扬雄与孔子相比拟,将其《太玄》、《法言》视为经一类的著作。桓谭、张衡、班固、王充都是汉代的大学者,他们的评价反映了扬雄其人、其书,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是何等高大。

自汉以后,历代对扬雄都有所称誉,而以唐宋时为多,尤其是宋代学者。唐代大学问家韩愈在《原道》中说,有一条从尧到孟子的道统:“轲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但后来却在《读荀》中说:“晚得扬雄书,益尊信孟氏,因雄书而孟氏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孟氏醇乎醇也,荀与杨大醇而小疵。”照此看来,韩愈早年虽肯定扬雄,但评价不高,是在未读扬雄著作之前。晚年读了扬雄的著作,他又肯定扬雄是圣人之徒,只是有点小疵的大醇,其评价还是不低的。

宋代的邵雍为学主象数,他十分推尊扬雄及《太玄》。他在《太玄论》中说:“昔者扬雄挺诚明之性,生祸乱之代,内穷圣域,洞识天人,原《易》之道,求而得之,故研其虑,覃其思,以尽其性理,以开其幽奥,故《玄》不得不作也。”又说:“自雄殁于今千年,未有见如雄者。”并借《法言》“通天地人曰儒”之语,称雄可谓大儒也。邵雍以《太玄》洞识天人,扬雄是千年难见的大儒,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王安石亦称道扬雄说:“扬雄虽为不好非圣大之书,然于墨、晏、邹、庄、申、韩,亦何所不读?彼致其知而后读,以有取去,故异学不能乱也。”(《临川先生文集》卷七三。)他认为扬雄治学能广采博收,但又能坚守圣道。

宋代最推重扬雄的是司马光。他曾精研《太玄》数十年,并为《太玄》、《法言》作注,对这两部书极力推崇。如他称《太玄》一书:“昭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合天地人之道以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万物而兼为之母,若地复之而不可穷也,若海挹之不可竭也”,“叩之以万物之情而不漏,测之以鬼神之状而不违,概之以《六经》之言而不悖,借使圣人复生,视《玄》必译然而笑,以为得己之心矣”(《读玄》。)。因此,司马光盛称扬雄其人:“扬子直大儒耶!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非扬子而谁与?孟、荀殆不过拟,况其余乎!”(同上。)他认为扬雄是连孟子、荀子也不能比拟的大儒。

宋代学者对扬雄的评价,与汉儒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称誉扬雄不再将其与孔子相比,也不再将扬雄的著作与五经相拟。这反映了孔子、五经法典地位的完全绝对化,摹圣拟经已经绝对不容许了。因此,宋代学者用大儒、大醇来称颂扬雄,实是不低的评价。也正是在宋神宗熙宁八年,诏以扬雄诸人从祀孔、孟,足见扬雄在宋代的影响。

有褒必有贬,这是生活的辩证法,历史的辩证法。正如褒奖,可以正面反映扬雄学术的价值一样,贬斥也可以从反面说明扬雄学术的影响。

与称誉扬雄主要是在汉、宋相应,贬斥扬雄的评价亦主要在这两个时期。当扬雄在著作《太玄》时,就遭到世人的嘲讽。《太玄》成书后,又有不少人予以责难,就连他的朋友刘歆亦认为:“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汉书·扬雄传》。)《太玄》的历史遭遇并不如刘歆的预言,恰恰相反,它受到了历代思想家的重视。这表明一部著作的真正价值并不在投其时好,或可供作利禄的敲门砖,而在于它本身的内容。刘歆认为《太玄》不能供人求取利禄,一定要被后人用来盖酱瓶的预言之所以破产,原因就在这里。刘歆预言的破产,从反面说明了扬雄著作不可否认的历史价值。

《汉书·扬雄传》又载:扬雄著《太玄》后,“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越之君僭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扬雄以为经莫大于《易》,于是仿《周易》著《太玄》。而很多儒生却认为经是顶礼膜拜的圣典,人们只能迷信、信奉它,而不能模仿它,因此,他们讥刺扬雄著《太玄》是僭越之举。这种贬斥,除了表明诸儒容不得丝毫创造的迂腐性之外,只能说明扬雄的思想不同于俗儒之见,是一种勇于创造的有价值的文化遗产。

宋代的程颐斥责扬雄:“曼衍而无断,优柔而不决。”苏轼亦说扬雄:“以艰深之词,文浅易之说。”(转引自《中国思想通史》第二卷。)这种对扬雄的贬斥,实是对扬雄思想缺乏深入了解,不足为据。朱熹著《通鉴纲目》时,又仿《春秋》笔法,特书“莽大夫扬雄死”,这样又出现了扬雄人品的问题。汉代人评价扬雄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扬雄在新莽时任大夫,完全是资历的原因,而不是投靠王莽的结果。相反,王莽代汉时,人争造作符命,以求封侯,扬雄精通奇字,最有造作符命的条件,但他却玄默自守,拒不呈造符命,因此,朱熹之说绝不能玷污扬雄的人品。

清全祖望在《鲒埼亭集》卷二十九的《刘扬优劣》中,肯定了晋人范乔等刘向胜于扬雄之说,但不同意他们刘向胜于扬雄之处在“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编之籍”,而认为刘向胜于扬雄在“忠贞大节”,这是拾朱熹之说。全祖望又说:“雄以艰深文其浅陋,且自比于周公孔子,而实则摹拟相如而未能,可谓妄也。”在前人的贬斥之外,又对扬雄的文学加以否定,认为扬雄摹仿司马相如都未能,其偏颇之见是十分明显的。

到了近代叶德辉更指责扬雄:“以《太玄》拟《易》,以《法言》拟《论语》……文辞虽工,阳虎之似也,僭也。”(《经学通诰》。)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两千年来,否定扬雄的根本点是“僭也”。这恰好说明,扬雄的著作在形式上效仿《周易》、《论语》等,在实际上却创造了一个为封建教条者所不喜的思想体系。因此,对扬雄的否定是不能成立的。但是,否定却从相反的角度,表明了扬雄思想的价值和影响,这就是所谓相反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