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良终于痊愈了。他再次匆匆出国了。
然后,子玉的婚期定下来了。婆婆说无论怎样反对,子玉坚持要嫁给她的心上人。于是也就只能随她心意了。婆婆很伤感,说筱雨啊,我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这样对待婚姻大事的。
我的心一紧,她也是在说子良,她可是在变相地在责备我?是我抢走了她的儿子啊。让他们母子相隔不得相见。我想想筱良,我是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儿子的啊!我第一次意识到,在婆婆面前,我竟是如此残忍无情的一个人!一个罪人!
婆婆说,筱雨,我们知道你教书没有空,子玉的婚事就定在国庆节,正好你有假期,筱雨,你来参加妹妹的婚礼吧,好吗?子良又不在家,你就是代表啊!筱雨,你一定要来。要是方便,你把筱良也带来好不好?我很久没有见到他,我都不记得他的小脸了。筱雨,你来吧,叫你妈也来,筱良离不开她啊!你们一定要来呀!
我心里直泛酸。如果是我的母亲这么哀求似的恳求我,想见见孙子,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是一定要连夜赶去的。难道婆婆就不是妈妈吗?我一直期望子良把我妈当亲妈一般孝顺,那么我是否同样做到了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否可以反过来说,欲施于人先施于己?
十月一日,我如约而至,妈妈也去了,儿子也去了。像所有幸福的新娘一样,子玉微笑如花。我当年也是这样在婚礼上充满期待的。她也许是记着在我家时我对她的种种苛刻,她对我很冷淡,也许这是我心虚吧。婆婆说,筱雨,你大一点,在你面前子玉永远是个孩子是你妹妹,你别怪她,她只是婚礼事多太忙了。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子良的弟弟子强。一个看起来很木讷的男孩子。当国庆假结束,我带着妈和儿子准备离开时,公公婆婆一起满脸恳切地对我说:"筱雨,子强已经快毕业了,学校要求他自己联系单位实习。我们一年四季都不在岸上,总忙于生意,无法过问子强的事。筱雨,你是大嫂,你帮帮子强好吗?你在家乡熟人也多,帮子强联系一家单位吧?"
我开始觉得这像一个陷阱,我来这里本身就是掉进了一个陷阱!我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子强的住宿,子强的工作,甚至会发展到日后帮子强介绍对象……
子强带着他所有的行李搬到了我家。他是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我只能单独把一个房间给了他。想把寄住在家里的学生退回家去,可是学期已到半途,人家突然之间住到哪里去呢?只好让她再住写日子给她缓冲一下了。等她家长想到办法了再说。家里的沙发运到了乡下,寄住的学生和我暂时住在客厅里,妈和儿子一个房间。
子良打电话回来,婆婆告诉他子强到我家居住,子良说了很多好话:"筱雨,谢谢你。我不在家,你能把一切处理好,还照顾我的家人。筱雨,你对子强好一点。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子玉……"子良嗫嚅了一下,没再往下说。什么意思呢?是说我对子玉很不好,让她受委屈了,要我通过善待子强来弥补吗?我心里像堵了口气,但没有追问。
妈说家里太挤,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带筱良回乡下去了。
我从书店看完书回来,从楼梯里就远远听到我家楼上闹哄哄的。我轻轻地上去用钥匙打开门把脑袋探进去一看,发现子强竟带着好些女孩子在饭厅里吃饭,吵吵嚷嚷的。原来子强竟是一个这么活泼的人啊。我还以为他木讷,还以为他不擅言辞,以为他沉默寡言,原来在他的同伴中间,他竟是一个这么飞扬的人。不知是谁先发现了我,突然房间里就静下来了。大家都看着我,没有一点声音。我觉得我好象回来得特别不是时候。"我……我找一份资料。"我仓促地说,匆忙把买回来的菜藏到背后,"你们继续玩。"
我悄悄地退出去,刚到楼下,就听见楼上恢复了喧闹。底楼的邻居好奇在楼梯口好奇地问:"冯老师家今天很热闹啊。有客人?""噢……"我迟疑着揣测邻居的意思,是太吵了,影响邻居了吗?"不好意思,我让他们小声一点。""没事没事,难得的。"邻居好脾气地笑笑,关上了门。
我站在车库门口,看着推出来的车,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大一家牛肉面店里,草草吃了一碗面。
等我回去时,家里空荡荡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惟有电视机、音响和电脑都还开着,延续热闹的氛围。
这样的场景在每个周末开始成为家常便饭。
婆婆经常来电话,对我说弟弟还小,我年纪大一点,要我凡事多担待。呵呵,和子良吵架,他比我小,要我让着他;遇到子玉,她比我小,我该让着她;现在是子强,我又比他大,我也要让着他,每个人都要我让着,谁让着我呢?嫁给子良,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啊。
大概一个月以后,我正在办公室备课,我妈来电话说,公公婆婆来了。我很吃惊,一点都没预兆,没提前说啊。晚上回到家,公公婆婆赫然就在眼前。他们说,他们那里连降大雨,根本没办法做生意。怕子强在这里给我太多的麻烦,就赶来看看能否给我帮帮忙,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给公公婆婆铺上新棉絮,然后我带着寄住的学生去了旅馆。
刚在旅馆落脚,子良的电话也来了。我疲惫极了:"子良,你爸妈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怎么安排住宿啊?""筱雨,他们年纪大了,想到什么马上就做了。犯糊涂,你别跟他们计较啊。"
我一阵苦笑:"真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啊!你们兄妹三个都小,我让;你父母年纪又大,我退。那我怎么办啊?"
"筱雨,他们暂时只来一阵就走。他们以后年纪大了我还准备把他们接来住呢!找你这态度怎么办啊?我可是长子!"
"他们一起来住啊?咱们房子就这么大,我妈名下的房子,你不能赶她走吧?一个家住多少人啊?"我惊叫起来。
"乡下不是有房子吗?"子良的语气不容置否地理所当然。
"可那是我爸生前和我妈一起组建的家。你怎么能……"我咽下了"鸠占鹊巢",我不想用太锋利的语言刺激他,毕竟他病刚好,又在国外。
"都是一家人嘛。这么分彼此啊?我就把你妈当亲妈啊。"
我觉得话说不下去:"我爸……"
"筱雨,我知道你爸很伟大,为你把命都搭上了。可是不能因为你失去了父亲,别人也就跟着你不要父母了吧?别人的父母也都付出生命吧?"子良似乎开始激动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这完全不是一个话题。"我倦怠地闭上眼睛,"子良,家里的学生作业还有困难,我得辅导。"
"喝,家里地方可以容纳外人,可以寄住学生,可是容不下我的亲人,容不下我的妹妹我的父母!"他歇斯底里地爆发了。
我心惊肉跳地听着他的怒吼,原来对于一切他都一直耿耿于怀。我想说寄住学生我是付出辛劳的,白天上课,晚上还不得放松。家长对我有托付。可是我最终什么都懒得说了。我们的沟通和着眼点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公公婆婆在家里住了下来。他们总抢着想帮忙做事。第一天,他们忙着做晚饭,这时子良来电话,我刚要去接,婆婆已抢先放下锅铲去接了。我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婆婆很兴奋地用方言和儿子聊天,忘乎所以的激动。不知说了多久,她拿着话筒在张望。我想也许子良想跟我说话,为那天和我动气道歉?我刚要抬脚走过去,身后的公公已经插到我前面去接过了电话。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幸福通话的模样。这通电话足足说了有近一个小时,子良每次给我电话从不舍得打这么久的国际长途。
当公公婆婆意犹未尽地似满足又似不舍地放下电话时,好象才突然看到我,仿佛我是从外太空猛然降临人间的:"喔唷,筱雨,我都忘记了,也没让你跟子良说一句话。"呵呵,公公婆婆真是了不起之极的人物啊。从前他们不用出现,只要一个相关的话题,就能让子良与我吵起架来自相残杀;现在出现了,更是神奇到可以让子良忘记前生前世今生今世乃至来生来世的许诺,刹那间与我爆发战争把我当隐形人似的遗落和忘却,当仇人似的防御和对抗啊。
婆婆回到厨房,撕声裂肺地尖叫起来。我和妈都飞奔过去,发现原来她去接电话,煤气灶没关,一直烧着,锅里的水全部烧干了,锅里用来翻炒的铲子也被烧得熔化了。
第二天,婆婆一心一意守在锅旁寸步未离,烧的菜特别咸,儿子一口都没能吃。她倒是很想在孙子面前显示厨艺,非要通过孩子吃一碗才能张显她的过人之处似的。哼,子良是你的儿子,我管不了他;筱良是我的儿子,我总管得了吧?我坚持没让孩子尝一口。吃咳嗽了,孩子可得受罪了。
第三天,婆婆吸取教训,拼命不放盐,结果除了筱良,她的菜谁都没动筷子。
第四天,她终于决心不下厨,帮我妈打下手。洗菜时她把菜根菜叶一股脑儿全倒进了水池,结果水池立刻就堵塞了。妈妈端着盆把一盆盆脏水送至楼下倒进下水道,正巧有个窨井盖有破损,可以把水倒进去。晚上只好请抢修下水道的工人来帮忙。
结果第五天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从楼下我就听到了儿子高亢的哭声。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进屋看见妈在厨房忙碌,儿子在她身子后面跟着要她抱。妈妈炒菜,儿子小小的个头,头顶着妈妈的屁股,哭趴倒在地上。
婆婆过去抱孩子,筱良哭得更凶,哭到把中午吃的东西都呕吐出来了。他就伏在自己吐出的脏物里面。公公婆婆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哭,他们倚靠在墙角。
我连忙去抱儿子,他在我手里挣扎哭闹呕吐。我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巴掌就在他屁股上来了一掌。妈妈奔到我身边把孩子夺过去,一手炒菜,一手抱孩子。"妈,我来炒菜。"我去接妈手里的锅铲。
"你在学校累了一天,晚上还要辅导作业,太辛苦了。我来。"妈妈推开了我。
我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我以为是子良,飞过去接,没被婆婆抢到。却不是子良的电话。是个上次同学聚会中的老同学打的。我们寒暄了好一阵,然后他向我打听孩子上小学的问题。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当然免不了又要很多客套和我问候。当我挂上电话,却发现婆婆就静静地靠在门口盯着我。我心里一惊,她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就那样从头听到尾?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在我带学生出去住旅馆之前,妈和儿子都到房间睡了。路过婆婆的房间却意外地听到婆婆在讲话:"子良,你要多打电话回来给筱雨。"然后她不说话了,不知对方在说什么。接着她又说:"夫妻信任是没错,可你现在常年不在家啊!万一有什么人这时候不怀好意……"
喝,这婆婆大人,是在防微杜渐,防止有人乘虚而入,还是在担心我红杏出墙?喝,方子良,什么时候你与你妈打电话还背着我打啊!不打到家里电话上,打到他们手机上了!看来这老婆和母亲之间你是把她分成了两个阵营啊!
到旅馆,如我所料想,没多久,子良来电话了。"筱雨,那天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其实他们没多久就要走的。就是来投靠我们,也得过个几年吧。不急在一时。"
"我知道。我想过了。要不到时候,我们帮爸妈在乡下买个房子吧。发正现在很多乡下人都到城里买房子,乡下房子都空置没人住。"我说。
"到时候再说吧。筱雨,你的生活最近没什么变化吧?"他问。
我知道,婆婆的话这时候发挥作用了,他来查我的动向了。"没有啊。只是今天有个小学同学来打听孩子上学的事。"我不想节外生枝,就如实相告。
"哦。我就那么一问,没什么。"他欲盖弥彰地说。
"那就好。电话费那么贵,就挂了吧。"我淡淡地说。
"好。筱雨,拜托你对我爸妈好一点。我不在家,一切靠你了。他们就担心年纪大了没人过问。有时你的一句承诺比我千句万句都顶用。"
"我知道了。再见。"我慢慢地收了线。
过了两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对婆婆说:"妈,你现在年纪大了,凡事要放宽心,不要想那么多,将来老了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些事不要天天在心里担忧,愁坏了身体。现在不是还硬朗着吗?说不定还能再做几年生意呢!放心,一切有我们这些子女呢!"
大概又过了几天的样子,子良又来电话了:"筱雨,你对我妈说什么了?她待得好好的,突然要走。"
"我……"我莫名其妙,"我没说什么呀。"
"你是不是说他们还能做几年生意现在不要想以后的事?"他好象在压制怒气。
"是,我是表达过这个意思。"我直认不讳。
"那是不是他们就算身体不行也得硬撑几年啊?这几年内就不关你的事啊?"他的怒气开始流露了。
"干吗非要这么敏感,一定从反面来理解呢?我是觉得年纪大了不要太多忧虑,对身体不好。"
"那就得过且过任你宰割对不对?"他很不讲理。
"你……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我发现跟他又没法沟通了。
"我马上回国。看来把家交给你,我是没法安心的。"他这么说着挂上了电话。
我心底一片茫然。举目窗外,路灯的映照下,天空飘下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