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慕容婉秋在生死面前显示出了超凡的智慧和胆魄,又在因缘巧合下遇到慕容谡,并深得其喜爱,幸而成为凌云山庄大小姐。当日傍晚,她被带进与慕容谡的道名斋仅隔一条玉风河的水月阁。那是一个两层高的阁楼,四面有玉风河引来的活水环绕,前面则是小庭院。庭院中既有挺拔参天、葱郁繁茂的大树,也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鲜花,可谓“碧树繁花,相应成趣”。
初进水月阁,慕容婉秋既新奇又兴奋。光彩各异的亭台楼阁,高贵典雅的木具陈设,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她瞅瞅这里,看看那里,坐坐这里,又摸摸那里,一刻也闲不下来。内心的愉悦和成就让她感觉一下子到了天堂。
不过慕容婉秋很快平静下来,又难免感到些许悲伤。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她觉得不自在,亦觉得孤独害怕。原本伺候主子的她在一夜之间突然成了被别人伺候的主子,心情怎么能平静?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身边的人在害怕自己,就像从前的自己害怕别人。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共患难的姐姐——可轩。想着想着许多烦心事,她便蹦到了椅子上面,然后用两只手支撑着那颗混沌的小脑袋,开始望着窗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金淦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恰巧看见慕容婉秋脚下一滑,“腾”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喊:“大小姐小心!”
只可惜为时已晚,慕容婉秋已经跌下椅子,先来个“就地十八翻”,接着四平八稳地仰面朝天。幸好她没有受伤,一边站起来还一边冲着大家嘻嘻哈哈。金淦连连作揖:“小祖宗,您可吓死奴才了。放着地面不呆,怎么往椅子上爬呀?”
“我不是呆着无聊嘛!”慕容婉秋努起了小嘴,一副受委屈模样。
金淦严厉地瞪了一眼屋内的侍从和婢女,喝问:“你们是怎么当值的?大小姐若是少根汗毛,你们担待的起吗?”
四周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连慕容婉秋都差点跟着跪下去。对这种呵斥,她早有了本能反应。幸好在屈膝的一瞬间,她又想起自己是这里的主子。看着那些诚惶诚恐的下人,慕容婉秋心中多有不忍:“算了算了,是我自己贪玩,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金淦不好反驳,只得暂时作罢,让这些侍从和婢女起身。至于稍后他会不会惩罚,那就不是慕容婉秋能控制和知晓得了。
慕容婉秋又问金淦:“是不是义父找我?”
“庄主命奴才请您过去用饭。”
“知道了!”慕容婉秋迫不及待地跳出去。
来到道名斋门口,慕容婉秋正欲迈入,却被一连串阴冷的怒斥挡出来:“谁让你下令屠杀桂峰寨的?人全死了,掌控一座空寨有什么用?怎么还这么意气用事?”
“桂峰寨死活不从,全部该死。难道他们不归顺,我还要一个个去求吗?”
“为什么不多用用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我滚出去!”
慕容婉秋正听得糊涂,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里面气急败坏地走出来,铁青着脸,仿佛要把谁吃掉似的。
金淦上前拱手:“奴才给二少爷请安。”男子没有理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正愣神的慕容婉秋,然后阔步离开。
慕容婉秋问:“他是谁?”
“他是您的二哥。”
“这么说我还有大哥?”
“您不仅有大哥,还有三哥。”
慕容婉秋感到很奇怪,紧追不舍地问:“为什么我没见过他们?”
金淦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按照山庄规矩,慕容家族中只有两个人有资格住在山庄内,即庄主和继承人,其他族人则会被分散地安置在其他地方。比如说云城东郊的逍遥园,分菊、梅、兰、竹四处,就是慕容谡为子女所建。家族之人未得到庄主允准不能随意入庄,更不能参与山庄事务。这些都是为了避免出现争权夺力、骨肉相残的悲剧。
慕容婉秋听得似懂非懂,却知道自己已经因为义父的疼爱而成了这个家族的特殊。一股暖流从心间滑过,那是幸福的,欣慰的。她走进道名斋,看见慕容谡神色峻厉的坐在桌前,身边侍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乱出。
金淦轻声叮嘱:“大小姐,庄主正在气头上,说话小心点。”
慕容婉秋虽然心里有些发毛,却大胆地扑到慕容谡怀里,撒娇地叫起来:“义父,您欺负人,坏透了!”
“我怎么欺负你了?”慕容谡依然沉浸在愤怒中,突然被她一搅,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瞧瞧您,板着个脸,皱纹都多出好几条了。您既然不愿意见我,为什么还要我来?”说到起劲处,慕容婉秋又开始假装抽泣。
慕容谡被弄得哭笑不得,刚才的怒气竟然一扫而光:“义父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呢?义父气得是别人。”
“身子是自己的,怎么能因为别人而跟自己过不去?别生气了,皱纹多了可不好看。”慕容婉秋天真地仰起小脑袋,清脆的童音含着浓浓的稚气,让慕容谡心神一振。他舒展开紧蹙的眉头,让慕容婉秋贴着自己坐下,笑道:“好,听你的,不生气。”
那个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凌云冷霸”真的存在吗?可他在自己面前为什么那么和蔼,让自己会渐渐情不自禁地爱他,敬他?慕容婉秋感到些许迷茫,些许困惑。慕容谡发觉她表情有异,问道:“有事吗?”
慕容婉秋嘟囔了半天才开口:“我……想让可轩来陪我。”
“可轩是谁?”
“她是跟我一起进庄的,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
“胡说!”慕容谡严肃地道,“尊卑有别,难道不知道吗?不要再提了。”锋利的语调,阴冷的面孔,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慕容婉秋吓得够呛,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想到当日要被处死的情景:所有人都抱怨责怪,只有可轩愿意生死与共。她不想失去这份珍贵的友情,更不想失去这个姐姐。她鼓起勇气,起身跪倒在地:“义父,秋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既然可轩是童女,您就让她做我的贴身婢女吧!”
“她知道你的过去,留在身边可能对你不利。我不能答应。”
慕容婉秋见这招不灵,只好拿出杀手锏,拉扯着慕容谡的衣襟来回摇晃,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义父,她绝对不会伤害我。我可以拿性命保证。好嘛?就依了我吧?答应这一回吧?求求您了。”
面对这个心思敏捷、聪明乖巧的女孩,慕容谡反倒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头疼得很:“除了你,没有人敢跟我讨价还价。真拿你没办法!”
“这么说义父答应了?”慕容婉秋大喜过望,跳起来搂住他深深地亲了一口,“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义父!”
待慕容婉秋离开后,金淦躬身上前:“启禀庄主,奴才已经把接引堂和茶点房的人送进黑谷,难道真要放那个可轩出来?”黑谷是凌云山主峰下的山谷,因奇深无比又地势险峻而得名。谷中有多处金矿,是凌云山庄重要的财源。也正因为此,许多对凌云山庄不利的人都被抓进去做了苦力。自凌云山庄建庄以来,从未有人活着离开。所以慕容谡的应允不得不让金淦感到惊诧。
慕容谡沉思片刻后吩咐:“把人放出来,让她闭紧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在秋子面前说。”金淦领命。
是慕容婉秋的执着留住了可轩,留住了可贵的姐妹情分,留住了一个永远值得回忆的日子。今后的事实也会一次次证明,她的这次执着是正确无疑的。
这天晚上慕容婉秋睡得很晚,却睡得又香又甜。次日清早,她睁开眼睛,看见可轩跪在床前,高兴得不得了,光着脚就蹦下了床,惊喜地拉起可轩:“我没有在做梦。可轩,真的是你!”
可轩将她挣脱开,后退几步跪地:“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荟子。”慕容婉秋再去扶,又被可轩轻轻推开。那颗充满激情与欢喜的心立时被浇凉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可轩问:“难道你也怕我?”
可轩把头埋得很低,小声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敢越矩。”
慕容婉秋忽然明白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是不是有人对你说过什么?”可轩把头埋得更深,一言不发。
“要是再不说,我就让你回去。”慕容婉秋急了。
回去就意味着回到黑谷,回到那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永无重见天日之期。可轩哽咽着道:“大小姐恕罪。大总管只让奴婢记住您的恩惠,不能有丝毫不敬,否则奴婢会没命的。”
“先出去吧!”望着可轩离去的身影,听着她离去的脚步,慕容婉秋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理解了左玉堂讲的一句话——高处不胜寒。她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也再没理由要求别人回到过去。人还是以往的那些人,却早已不是以往的那些心境。